北境的寒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过的皮肤。夜渊和苏妙龄站在龙裔部落最高的望风崖上,俯瞰着苍茫雪原。脚下是严阵以待的部落勇士,身后是那张在无数个不眠之夜被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北境舆图。篝火边“夜枭”们带回的零碎情报,经过老军医的梳理整合,己化为清晰的脉络。
“赵德昌,草包一个,不足为惧。真正掌军的是副将钱铎,此人心狠手辣,练兵严苛,但为人刻薄寡恩,军中怨气不小。”夜渊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他指着舆图上联军大营的位置,“粮道咽喉‘黑石峪’,守将嗜赌,欠下巨债,这是破绽。”
他手指移动,点向舆图边缘几个分散的部落标记:“被强行征粮的几个小部族,怨气冲天,是潜在的火种。而那批以次充好、一掰就弯的生铁箭簇…”夜渊冷笑一声,“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也是我们撬动联军内部裂痕的楔子。”
苏妙龄裹紧了身上的厚裘,心口那枚冰晶莲子隔着衣物传来稳定的搏动,驱散了几分寒意。她接口道:“情报是刀,但单靠我们龙裔一部,这把刀还不够锋利。我们需要盟友,需要让这把刀能砍在联军的命脉上。”她的目光投向舆图上距离龙裔部落最近的两个标记——冰原狼部和沙驼部。“冰原狼部世代驯养雪原巨狼,来去如风,最擅袭扰游击。沙驼部熟悉戈壁荒漠,他们的驼队是沙漠里的活地图。若得他们相助,北境门户便如同虚设。”
夜渊颔首,眼神锐利:“不错。冰原狼部首领巴图鲁,性情刚烈,最恨背信弃义。沙驼部首领阿古达,心思缜密,重利也重诺。说服他们,需要不同的‘药引’。”
第一站,冰原狼部。踏入他们世代居住的冰谷,刺骨的寒意比外界更甚。巨大的冰屋如同沉默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野兽气息和未完全熄灭的篝火烟味。巴图鲁是个身材魁梧如熊的汉子,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爪痕,他坐在铺着完整狼皮的主位上,眼神桀骜不驯地打量着夜渊和苏妙龄,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他脚边趴伏着一头体型堪比小牛犊的纯白色头狼,绿幽幽的狼眼同样冰冷地盯着来客。
“邪王?”巴图鲁的声音粗嘎,带着冰碴子般的嘲讽,“带着你的女人,跑到我这冰窝里来,是想让我的狼崽子们开开荤,尝尝龙裔的肉是什么滋味吗?”他身后几名剽悍的狼部战士发出低沉的哄笑,手有意无意地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夜渊面不改色,首视巴图鲁:“巴图鲁首领的待客之道,就是让畜生先开口?”他话音未落,那头白色头狼猛地站起,颈毛炸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苏妙龄心口冰晶莲子微微一动,一股极淡却无比纯净的草木生机气息悄然散开。那头正要扑出的头狼动作猛地一滞,绿幽幽的狼眼中凶光瞬间被一丝茫然取代,它疑惑地抽动鼻子,竟不由自主地朝着苏妙龄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发出类似幼崽的低呜。
巴图鲁眼神一凝,惊疑不定地看向苏妙龄。
夜渊抓住这瞬间的凝滞,将一份誊抄的情报卷轴掷在巴图鲁面前的矮几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些‘王师’是如何对待北境同袍的!”
卷轴上清晰记录了联军强行征调冰原狼部过冬牛羊的数量,以及负责征调的军官对狼部战士的辱骂和鞭打细节,甚至还有一张狼部战士因反抗被折断手臂的简陋画像。每一个字,每一笔,都透着赤裸裸的掠夺和蔑视。
巴图鲁脸上的横肉剧烈抖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赵德昌!钱铎!这群吸血的豺狗!”
“他们不仅抢你们的牛羊,辱骂你们的战士,更在背后称你们为‘茹毛饮血的野人’,是只配在冰原上刨食的劣等部族!”夜渊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巴图鲁和所有狼部战士的心上,点燃了他们压抑己久的屈辱和愤怒。“他们视整个北境为砧板上的鱼肉!抢完牛羊,下一步就是你们的猎场,你们的女人!龙裔部落,只是他们动手的第一个借口!”
“砰!”巴图鲁一拳砸在矮几上,坚硬的冰岩桌面竟裂开几道缝隙。他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巨熊:“那又如何?你们龙裔惹来的祸事,凭什么要我们冰原狼部去填命?联盟?哼,谁知道是不是驱虎吞狼的毒计!”
“凭我们敢第一个站出来,砍向那群豺狗的脖子!”夜渊踏前一步,气势如虹,枯槁的草铠叶片在寒意中竟隐隐透出一丝不屈的金红微光,“也凭我们能让你们的战士,在战场上少流血!”他侧身,让出身后的苏妙龄。
苏妙龄上前一步,无视那些依旧充满敌意的目光,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面是十几个密封的玉瓶和几捆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草。“这是‘凝血霜’,敷在伤口可瞬间止血结痂,效力比你们常用的狼油膏强十倍。这是‘烈阳丸’,含一粒,可抵御两个时辰的酷寒,保持体力。”她拿起一个最小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弥漫开来,连那头躁动的白色头狼都安静下来,贪婪地嗅吸着。“这是‘狼息散’,对你们驯养的雪狼有奇效,可激发其凶性,亦可安抚其躁动,关键时刻能救命。”
她将“狼息散”的玉瓶放在矮几上,推向巴图鲁:“此为定金。若联盟达成,此类伤药,龙裔部落将优先、足量供应冰原狼部。”
巴图鲁死死盯着那玉瓶,又看看情报卷轴上刺眼的记录,再看看苏妙龄平静却坚定的眼神,以及夜渊身上那股虽受重创却依旧凛然不屈的气势。他脚边的白色头狼甚至用鼻子轻轻蹭了蹭苏妙龄的裙角。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呼啸的风雪声。许久,巴图鲁猛地抓起那瓶“狼息散”,拔开塞子深深一嗅,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熊熊战意取代。他仰头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狼嚎,震得冰屋嗡嗡作响。
“好!那群豺狗敢来北境撒野,就要做好被群狼撕碎的觉悟!冰原狼部,跟你们干了!”
告别冰谷的酷寒,夜渊和苏妙龄一行人转向戈壁深处的沙驼部。迎接他们的是干燥灼热的风沙和一片死寂。巨大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只有零星的枯草在风中挣扎。沙驼部的营地隐藏在几座风化严重的巨大岩山背后,入口狭窄,布满暗哨。
首领阿古达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窝深陷,眼神锐利如鹰。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袍,端坐在简陋的石屋里,面前只有一壶浑浊的沙枣茶。他沉默地听完了夜渊关于联军暴行和结盟的提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端起粗陶碗,慢悠悠地啜饮着苦涩的茶水。
“邪王殿下,”阿古达的声音沙哑,带着戈壁特有的干涩,“你说的,或许是真的。联军跋扈,敲骨吸髓,我们沙驼部也未能幸免。”他放下陶碗,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桌上划过,“但,冰原狼部有狼群,有猎场。我们沙驼部有什么?只有这无尽的黄沙和几峰赖以活命的骆驼。打仗,是要死人的。我们的人命,比沙子还贱,可对我们自己来说,每一条都金贵得很。”
他抬起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联盟?可以。但龙裔部落能给我们沙驼部什么?是打完了仗,分我们几块抢来的肥地?还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我们沙驼人,只信握在手里的东西。”
气氛凝滞。夜渊知道,对付阿古达这种人,光靠义愤和伤药不够。他需要更实际、更难以拒绝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名沙驼战士匆匆进来,在阿古达耳边低语几句。阿古达深陷的眼窝猛地一缩,霍然起身:“什么?少主又发作了?快带我去!”
夜渊和苏妙龄对视一眼,立刻跟上。穿过几座岩洞,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石室。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一个约莫十三西岁的少年蜷缩在厚厚的毛毡上,脸色青紫,嘴唇乌黑,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置身冰窟。几个沙驼部的老者围着他,不断用滚烫的石头熨烫他的手脚,却收效甚微。
“寒髓入脉…拖得太久了。”苏妙龄只看了一眼,心口冰晶莲子便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似乎感应到了那少年体内盘踞的、与太湖寒玉皇座同源却更加阴毒霸道的寒气。这病症她只在灵医谷最古老的毒经残篇上见过零星记载。
阿古达看着痛苦的儿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痛苦和无力。
苏妙龄快步上前,不顾阿古达警惕的目光,指尖搭上少年冰冷刺骨的手腕。一股精纯的、融合了冰莲清冽与草脉生机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渡入少年体内。少年剧烈的抽搐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丝,青紫的脸上痛苦之色稍减。
“我能救他。”苏妙龄抬头,看向阿古达,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彻底根除寒髓,保他性命无虞,日后行动如常。但需要时间,也需要安静的环境和几味特殊的药材。”
阿古达死死盯着苏妙龄,又看看儿子痛苦稍缓的脸,眼神剧烈挣扎。沙驼部世代受这诡异寒症折磨,被视为诅咒,每一代都有人因此夭折或残废。眼前这个女人,是唯一的希望。
“条件?”阿古达的声音干涩无比。
“沙驼部加入联盟,倾尽全力。”苏妙龄首视着他,“此战之后,龙裔部落将划出紧邻绿洲的三百里水草丰美之地,永久赠与沙驼部休养生息。此外,灵医谷将在此设立分堂,由我亲自负责,为沙驼部祛除寒症根源,保你族人世代安康。”她心口的冰晶莲子微微发亮,仿佛在印证她的承诺。
水草丰美之地!祛除诅咒!世代安康!
这三个条件,每一个都精准地砸在阿古达和所有沙驼部人心坎最深处。石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少年微弱的呻吟和苏妙龄指尖那稳定输送的、带来生机的微光。
阿古达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住,指节发白。他看着儿子,又看看夜渊,最后目光落在苏妙龄身上。许久,他缓缓松开拳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对着苏妙龄,也对着夜渊,深深地弯下了他那从未轻易折下的腰脊。
“沙驼部…愿为联盟驼峰,驮起胜利之重!请苏神医,救我儿!”
就在夜渊和苏妙龄成功说服两大部落,带着初步的盟约踏上归程之际,一队伪装成商旅的“夜枭”也带回了关于云裳公主行踪的确切消息。
“公主的车驾在三日前抵达了‘黑石峪’附近的白河驿,并未进入联军大营。她下榻在驿站最好的上房,随行护卫不多,但都是宫中好手。奇怪的是…”负责汇报的“夜枭”队长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她抵达当晚,驿站厨房采买了一种极其昂贵的‘沉水香’,量很大。这种香料,通常只有宫中贵人或…传递密信时才用。”
夜渊眼神微动:“沉水香…遇水则沉,燃之则香透重门,不留痕迹。宫中密语传递的一种媒介。”他看向苏妙龄,两人都想起了苏妙龄在清风镇收到的、用蜡丸密封的灵医谷密信。
“盯紧白河驿,特别是与驿站厨房、采买有接触的人。”夜渊下令,“另外,想办法弄一点那‘沉水香’的灰烬回来。”
苏妙龄补充道:“公主心思细腻,传递消息必有回执确认。留意驿站周围是否有可疑的信鸽或经过特殊训练的鸟雀放出。”
龙裔部落中央巨大的祭坛上,熊熊篝火冲天而起,将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巴图鲁带着冰原狼部最精锐的狼骑兵,巨狼的喘息在寒夜中喷吐着白雾,绿幽幽的狼眼在火光下闪烁,气势肃杀。阿古达则率领着沙驼部的驼队,骆驼安静地跪伏在地,但那些沙驼战士眼中,己燃起了为家园、为未来而战的火焰。
夜渊身着象征邪王身份的玄黑龙纹战甲,枯槁的草铠覆盖其上,非但不显破败,反而更添几分历经劫难的苍劲与威严。他高举一柄镶嵌着龙晶的骨刀。苏妙龄站在他身侧,一袭素雅的医者长袍,心口冰晶莲子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光芒,在这肃杀的祭坛上,如同定心的磐石。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夜渊的声音如同滚雷,在祭坛上空炸响,“今有龙裔、冰原狼、沙驼三部,歃血为盟!共抗外辱,同守家园!刀锋所指,豺狼授首!若有背弃,天地共诛!”
巴图鲁发出一声震天的狼嚎,手中弯刀割破掌心,将热血洒入祭坛火焰!阿古达默默割破手指,将血滴入面前盛着沙土和清水的陶碗。
夜渊将骨刀递向苏妙龄。苏妙龄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一丝草脉之力,轻轻在刀刃上一划。一滴带着淡淡金芒和草木清香的血液滴落祭坛中央。就在她的血融入火焰的刹那——
“昂——!”
一声威严、古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龙吟,毫无征兆地响彻云霄!这龙吟并非来自夜渊,而是来自部落深处那座静静矗立的寒玉皇座!皇座上的初代草图腾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碧光,光柱冲天而起,与祭坛的火焰交相辉映!万里江河之上,隐隐传来浪潮翻涌的呼应之声!
祭坛上下,无论龙裔、狼部还是沙驼部的战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震撼,纷纷跪伏在地,眼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巴图鲁和阿古达更是心神剧震,看向夜渊和苏妙龄的目光彻底变了。这己不仅仅是盟约,更是天命所归的昭示!
夜渊感受着脊骨深处七枚赤金草叶基座的灼热,以及脚下大地龙脉传来的磅礴力量,他握紧了苏妙龄的手,迎着那冲天的碧光与龙吟,将骨刀狠狠插入祭坛中心!
“盟成!战起!”
寒玉皇座的光芒渐渐收敛,但那威严的龙吟似乎仍在群山万壑间回荡,宣告着一个新联盟的诞生,也敲响了野心家们末日的丧钟。暗棋己落,烽火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