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钟乳石室内，周芷若的目光从阳顶天那副昂然端坐的骸骨上移开，落在身前裴硕的背影上。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她心头莫名地一跳。
裴硕站在石室角落那面巨大的石壁前，身影依旧挺拔，但当周芷若看向他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明明什么剧烈的动作都没做，只是静静伫立，甚至那份惯有的懒散姿态似乎也还在，可周芷若就是敏锐地感觉到，他不同了。
那并非像之前施展北冥神功或降龙十八掌时那种沛然莫御的力量爆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变化，仿佛一泓深潭忽然沉静得连光线都为之弯曲，又如同一柄绝世神兵在出鞘前收尽了最后一丝微光。
是气息？是姿态？她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地方改变了，只觉得眼前的裴硕身上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让她几乎无法看透其深浅，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在寂静中无声弥漫开来，连石室里的寒气都仿佛被逼退了几分。
“裴大哥，这石壁有何古怪？”
“这堵墙，是断龙石。”
周芷若和小昭都循声看去。裴硕继续道：“它后面，就是一条通往下山的密道。明教那帮家伙倒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喏，物归原主。”裴硕的语气随意得仿佛递回一件寻常玩物，手腕轻巧一翻，便将那记载着明教无上心法的珍贵羊皮卷信手抛向了小昭。
小昭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接住，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这……这可是她苦苦追寻，甚至不惜被锁链禁锢也要图谋的东西！
就这么被裴大哥轻飘飘地还回来了？她紧紧抱着书册，指尖都微微颤抖，既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一个猝不及防的巨大疑问。
周芷若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那抛出的秘籍牵引了一瞬。
秘籍落回小昭手中，她的视线才缓缓收回。
但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探究与渴望，虽短暂却被裴硕敏锐地捕捉到了。
裴硕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点洞悉一切的促狭，也带着一丝劝诫的认真。
他视线转向周芷若，语气刻意放缓，显出几分郑重：
“芷若，可别打它主意啊。”
他指了指小昭怀中那让无数江湖人垂涎的羊皮卷，随即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石台上那具高大嶙峋、仍保持着打坐姿势的骸骨，
“这《乾坤大挪移》不是给你练的功法。你瞧瞧那位……”
裴硕的语气带着点冷意和嘲弄，也带着一丝警告：
“这门功夫，霸道诡谲得很，极其耗损心力。强行修习……”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周芷若，“轻则走火入魔，真气逆冲，经络寸断成为废人；重则，就跟他一样，找地方坐化了事！”
末了，他又瞥了一眼还抱着秘籍发呆的小昭，补充道：“还有你，小丫头片子，你也别练！”
小昭抱着书册，被裴硕的眼神一扫，她心头那份刚升起的、或许可以尝试一下的念头顿时被掐灭了，剩下的是被看穿心思的后怕和满腹委屈的不解。
裴硕不再多言解释。他重新转向那堵看似坚不可摧、厚重无比的巨型断龙石壁。
这一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那种让周芷若感觉到的“改变”，在他运功的瞬间陡然清晰起来，不是力量的喧嚣外放，而是掌控力的极致内敛！
他双臂徐徐展开，手掌虚按向那光滑如镜的石面。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势”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没有北冥吞噬时的霸绝，也没有降龙掌力的刚猛无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与牵引之力！
石室内的光线似乎在裴硕双掌间产生了极其微妙的折射，连漂浮的尘埃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环绕流动。
他掌心透出微弱的红蓝二色气芒。
“开！”随着裴硕一声低沉轻喝，伴随着“嗡——隆隆隆——”的低沉摩擦巨响，那堵先前任凭他二百余年深厚内力冲击也纹丝不动的断龙巨石，开始极不情愿地、极其艰难地向一侧缓缓滑动起来！
裴硕面色沉静如初，那股牵引和扭转空间的宏大力量源源不绝地输出。
终于，伴随着一声更大的岩石错位断裂的脆响，沉重的巨石向旁边挪动开来一道勉强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冰冷、新鲜的空气裹挟着戈壁干燥的风沙气息，从缝隙中猛烈地倒灌而入！
缝隙虽窄，却清晰地洞穿了石室厚重的岩壁，将外界稀薄的天光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走！”裴硕干脆利落地收回手掌，那股笼罩石室的奇异“势”瞬间消散无踪。
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刚才徒手撼动断龙石的壮举对他而言不过是拂袖掸尘一般简单。
他微微侧身，对着周芷若和小昭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轻松：
“这光明顶上的戏也瞧得差不多了，没热闹看了。打道回府吧？”
山风呼啸如刀，裹挟着粗砺的沙尘扑打在脸上。
小昭下意识眯起浅褐色的琉璃瞳，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戈壁特有的、干冷到刺喉的空气。
这是她被困在光明顶一年多来，第一次真正触碰外界的气息。
风沙依旧，那股熟悉的凛冽感却让她单薄的肩头微微发颤，破旧的粗布衣衫被风掀得紧贴在身上。
裴硕余光扫过峭壁边缘那道娇小的身影。
见她脚步虚浮地踩在嶙峋岩角上，靛青道袍下的手指本能地绷紧，心悬了一瞬，这丫头刚脱了镣铐，若失足坠崖……
可下一瞬，他眉梢微挑。
只见小昭足尖在陡峭的岩缝间几次古怪的腾挪点踏，身子竟如轻羽般借力飘移，歪扭的双马尾随动作晃荡，步伐虽显生涩，却隐隐透着异域身法的诡谲巧劲。
裴硕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紧绷的手指悄然松弛，唇角懒懒勾起：“倒是我多虑了。”
山脚下骤然撞入视线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刹住脚步，
黑压压的人群如蚁群盘踞，沉默得诡异。
数百人密密麻麻围坐成巨大的圆阵，五行旗火焰纹披风与天鹰教玄色大氅混杂着少林僧衣、武当道袍、甚至还能瞥见几个崆峒弟子佝偻的背影。
所有人盘膝垂首，仿佛在进行一场秘而不宣的祭礼，只余风卷旗幡的猎猎声。
圆阵中央的空地上，两道身影正激烈缠斗！
白眉老者拳爪带起凄厉音爆，鹰钩般的指甲每一次撕扯都逼得俞莲舟袍袖翻飞。
这位武当二侠的拳劲圆转如磨，卸开漫天爪影，却掩不住额角沁出的薄汗。
每一次拳掌交击的闷响都如重锤砸在死寂的场中，溅起的沙尘被无形的气场卷成旋涡。
周芷若瞳孔骤缩，那白眉老者正是天鹰教主殷天正！
而更让她脊背发寒的，是西周六大派弟子眼中烧灼的恨意，与明教教众压抑的悲愤，竟被这围坐的囚笼死死禁锢，化作一片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