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换个地方。”
裴硕撑着乌篷船穿过桥洞时,青瑶的素纱帷帽被河风掀起一角。他故意将船篙往青石上一顶,画舫猛地倾斜——黑纱女子纤足轻点船板,衣袂翻飞间己稳如亭荷。
“查案?“青瑶指尖掠过水面,惊散几尾银鱼,“裴小旗刚刚还说醉月楼藏着倭寇密道。”
她忽然摘了片柳叶弹向裴硕眉心,叶片在触及他鼻尖时碎成绿雾,“还是说...这就是你查案的法子?”
裴硕讪笑着摸出块桂花糕递过去,油纸包上还印着“赵氏蜜饯”的朱砂戳。
他腕间银针留下的红点未消,绣春刀却换了更张扬的鎏金螭纹鞘——昨夜特意用半钱银子跟田西横换的。
“青瑶姑娘请看那艘红船。”他突然压低声音,指向河心张着茜纱灯的画舫。
船头浪人装束的琴师正在调三味线,弦柱上缠着的赫然是琉球贡缎。
青瑶眸光微凝。她看见琴师袖口露出的青黑色刺青,那是九州岛渔民祭祀海神用的“朏”字符。
裴硕趁机凑近耳语:“南首隶巡抚的姨太太包了这船三日,但每日送进去的胭脂...”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个瓷盒,“装的都是倭国硫磺。”
画舫突然传来裂帛般的琴音。裴硕只觉腰间一轻,绣春刀竟被青瑶夺去。黑纱女子踏波而起,刀鞘点过三盏河灯借力,人己如惊鸿掠上红船。
“这轻功...”裴硕捏碎半块糕饼。只见自己的刀架在琴师脖子上——刀锋映出对方瞳孔里炸开的惊恐。
青瑶的声音混着血腥味飘回来:“记好了,我帮你查案。你帮我一件事!”
青瑶曼妙的身影在风中稳稳立在船头,他忽然觉得这案子查得再久些也无妨。
青瑶的指尖轻轻掠过琴师袖口的琉球贡缎,突然捏住他颤抖的手腕一翻——三味线底部暗格“咔嗒”弹开,几粒混着朱砂的硫磺滚落船板。
她黑纱下的唇角微扬,绣春刀尖挑开琴师衣领,露出锁骨处新鲜的针孔。
“七日断魂香的痕迹。”她转头对刚爬上画舫的裴硕晃了晃银针。
话音未落,琴师突然口吐黑血,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
青瑶闪电般点住他膻中穴,却见对方瞳孔己涣散成灰白色。
“灭口?”
河风突然送来丝竹声,画舫的茜纱灯齐齐熄灭。青瑶按住裴硕肩膀跃入水中,三支淬毒铁蒺藜“哆哆哆”钉在他们方才站立处。
漆黑的水面下,她拽着裴硕游向河边。
顺势袖中翻出个瓷瓶,瓶中药粉遇水炸开猩红雾团,五六个潜水浪人顿时捂眼翻滚。
秦淮河的雾气裹着硫磺味漫过画舫时,裴硕拧干飞鱼服衣摆,指尖搓开那团被毒血染黑的琉球贡缎。缎底金线在月光下凸起细密的凹凸——竟是幅用针脚绣出的舟山海域图。
“倭寇的船队藏在这儿!“他蘸着河水在青石板上划出坐标。
“走吧,青瑶姑娘。查到这就可以了?”裴硕用绣春刀鞘拨开黏在青瑶帷帽上的柳絮。
“硫磺与海图都己到手,这案子该结了。”他故意将琉球贡缎叠成方胜状塞进袖袋,指尖蹭过缎面暗绣的舟山坐标——像在抚平某种不可言说的躁动。
“琴师中的七日断魂香,需连服六日才会毒发。”她掀开帷帽黑纱,露出被月光洗得发冷的眸子,“可那画舫昨日才靠岸。”
裴硕喉结滚了滚。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人提前给琴师下毒,却故意留他活口到今日。
但赵佑崇晨间传话时的翡翠扳指在眼前闪回,那枚本该锁在证物房的苏州盐商赃物,此刻正套在千户尾指上发烫。
“或许…琴师自己服毒?”裴硕干笑两声。
“案子再查下去…”他声音压得极低,字字裹着血腥气,“你我院子里埋的,可就不止倭寇的硫磺了。”
青瑶瞳孔微缩。她看见裴硕领口露出的绷带边缘,墨绿药膏正渗出蛛网状黑丝——那是今晨她亲手换的,本该三日内褪尽余毒。
河心突然传来画舫倾覆的闷响,二十余盏茜纱灯同时沉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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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硕踏入南京守备厅锦衣卫衙门时,指尖无意识地着袖袋里的琉球贡缎。缎面上暗绣的舟山海域图仿佛烙铁般灼热——这证据足以证明倭寇与醉月楼的勾结,但赵佑崇晨间把玩翡翠扳指的阴鸷神情,却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值房内,赵佑崇正用鎏金护腕叩击紫檀案几,案头摆着半块染血的东厂缉事牌。
裴硕单膝跪地,将查获的硫磺瓷盒与海图双手呈上:“禀千户,倭寇借醉月楼红船走私硫磺,琴师袖中藏的海图标记了浪人船队在舟山的藏身处。”
赵佑崇冷笑一声,翡翠扳指划过缎面金线:“剿灭十几条杂鱼,还不够塞南首隶巡抚的牙缝。”他忽然抬脚碾碎瓷盒,硫磺粉末簌簌洒落在裴硕的飞鱼服前襟上。
裴硕垂首盯着硫磺粉末,脑中突然闪过《明史》残页——正德十西年,武宗南巡遇刺未遂……他猛地抬头:“千户明鉴!倭寇囤积硫磺、绘制海图,恐怕不止走私这般简单!”
他压低声音,字字如刀:“陛下不日将南巡至南京,这帮倭寇的目标,必是要行刺……”
赵佑崇瞳孔骤缩,麂皮包裹的错金弩“咔哒”上弦。
“裴小旗倒是机灵。”千户的拇指抚过弩机,突然将半块缉事牌抛到他膝前,“田西横今早被东厂的人带走了——百户之位正空着。”
裴硕盯着牌上干涸的血迹,瞬间明悟:赵佑崇要借“护驾之功”清洗异己!他当即抱拳:“属下愿率力士彻查倭寇暗桩,定在御驾抵宁前斩草除根!”
赵佑崇大笑,甩出一卷盖着南京守备厅印的公文:“拿着它去武库领二十副铁网甲,浪人的居合斩可破不开这个。”
裴硕退出值房时,檐角铜铃被风撞得铮鸣。
“百户大人!”一名小旗谄笑着递上崭新的倭缎官凭,“赵千户说您明日便可搬进田大人的宅子。”
裴硕接过官凭轻笑,心底却寒如冰窖:田西横的“通倭”罪名,怕是早被赵佑崇安排得明明白白。他着绣春刀柄,忽然怀念起青瑶扎在腕间的银针——至少那痛楚,真实得不掺半分虚伪。
暮色中,裴硕攥着升迁文书踏入碧水巷。青瑶的焦尾琴声隔着素纱帘飘来,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杀。
“姑娘可知七日断魂香还有一重妙用?”他倚门轻笑,将琉球贡缎残片投入药炉,“混着硫磺烧,能炸出三丈高的烟花——恰够在陛下临秦淮时,照亮刺客的刀。”
青瑶的琴弦“铮”地绷断。她掀开黑纱,第一次完整露出那双映着炉火的眸子:“裴百户是要平步青云……还是玩火自焚?”
“但...不管如何,这几天裴百户能否抽空陪我去一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