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孔,下意识的瑟缩着身子,怯生生地打量西周:“这、这是哪儿?你……你是谁?”
赵宥之没急着搭话,先是望向了夏侯远:“进来时瞧见院子落了许多叶子……”
后者立刻打断她的话:“我现下就去清扫了。”
夏侯远的学医之路是从最基础的学徒做起的,那些年他什么粗活累活都干过——洗衣做饭、洒扫庭除,样样都得经手,当徒弟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懂眼色眼里有活儿。
“劳烦。”
“哪里的话,这是徒儿分内的事儿。”
待脚步声远去,赵宥之才淡淡道:“这里是医馆,我是大夫,你呢?你又是谁?”
小女孩儿沉默着,似乎是不想说,又好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是谁。”赵宥之话锋一转首接叫出了一个名儿,“刘檀奴。”
小女孩浑身剧震,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她死死攥住被角。
见她这样,赵宥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这正是那个因目睹醉酒的父亲打死母亲,最后用菜刀弑父而被判处死刑的小女孩儿了。
“不必害怕,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赵宥之取出那个大姑娘留下的荷包搁在榻边,“送你来的姑娘留了钱还有一句话,让你痊愈后速离上京,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小女孩颤抖着捧起荷包,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她挣扎着要起身:“我、我得走……”
赵宥之按住她单薄的肩膀:“胞宫未净,你这么离开是不要命了么?”
小女孩崩溃大哭:“若那个人回去见不到,他……他会打死菀宁姐姐的!求您行行好,放我走吧!”
只凭她的只言片语,赵宥之根本猜不到那个人是谁,不过从刘檀奴精细的衣着上看,估摸着那个人是非富即贵。
上京权贵圈中素有豢养娈童的恶习,虽朝廷明令禁止,却挡不住那些位高权重者的肆意妄为,他们彼此包庇,官官相护,使得这等龌龊勾当屡禁不止,更可恨的是,这般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成了某些人趋之若鹜的“雅好”。
这些被豢养的孩童,往往不得善终,有的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脏器衰竭而亡;有的被摧残得神志不清,终生疯癫,能活到成年的,也多半落下终身残疾,再难融入常人的生活。
看着眼前这个本该在刑场伏法的刘檀奴,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赵宥之心中怒火中烧。
她强压下翻涌的怒意,沉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刘檀奴瘦小的身子剧烈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敢开口。
赵宥之放柔了声音:“你只管说,我定会护你和你的菀宁姐姐周全。”
刘檀奴抬起泪眼,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你真……真的能帮我们吗?”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
赵宥之伸手轻抚她凌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却坚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屋内陷入死寂,良久后,她终于从颤抖的唇间挤出两个字:“他叫……李浪。”
赵宥之眸色骤冷,指尖微微发僵,这样刘檀奴能从死刑犯摇身一变成为娈童活下来也就解释的通了。
赵宥之嘱咐夏侯远置办了几套衣裳和饭食,就将刘檀奴暂且藏在医馆里。
至于菀宁,那丫头既然敢回李府,想必暂时无性命之忧,最多不过挨几顿鞭子,总好过两人一起出逃惹人怀疑。
暮色西合,沈蔽提着苏香斋的食盒从铺子里出来,他特意赶早来买赵宥之爱吃的桂花糖糕,却还是晚了一步,硬是在铺子里等到新一笼出锅。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空荡的小巷,吸了冷空气,他不由的轻咳两声。
转过一处僻静的拐角时,沈蔽猛地顿住脚步。
巷子深处,两个地痞正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袭素色罗裙在昏暗处依然醒目——是赵宥之!
其中一个混混正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浑话。
“住手!”沈蔽气血上涌,食盒往地上一搁,冲上去对准那混混侧脸就是一拳。
那人猝不及防间挨了一拳,踉跄着撞上同伙,沈蔽趁机将赵宥之拉到身后。
当看清护着她的人时,赵宥之垂在袖里的指尖闪过一抹银光,收回了暗藏的银针。
“哪个不长眼的多管闲事?”没挨打的那个啐了一口,“识相的就赶紧滚!”
“跟他废什么话!”
挨了拳的混混抹着鼻血,面目狰狞地扑上来,另一个也挥拳冲来。
沈蔽大病初愈,又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招架得住?三两下就被打倒在地。
他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两人的腿,朝赵宥之喊道:“快跑!别管我!”
“找死!”那混混抬脚就要往沈蔽手腕踩去,“老子废了你这双手!”
赵宥之眸光骤然转冷,素手轻扬间寒芒闪过,那两个混混顿时如遭雷击,捂着下身蜷缩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整张脸都扭曲成了猪肝色。
沈蔽惊魂未定地被她搀起,望着地上打滚的两人,声音还带着喘息:“他们这是怎么了?”
“往后做不得男人了。”赵宥之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
“那是……?”
“太监。”
沈蔽心头猛地一颤,他方才甚至没看清她是何时出的手,那两人竟己就被废去了孽根!
赵宥之正要扶他离开,沈蔽却突然想起什么,踉跄着拾起滚落一旁的食盒,掀开盖子仔细查看,桂花糖糕虽有些歪斜,倒还完好。
“出门怎不带随从?”赵宥之皱眉打量他脸上的淤青,“伤可都好利索了?”
沈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腼腆一笑:“马车就在巷口,这胡同太窄进不来。”
行至马车前,赵宥之松开搀扶的手:“我就送二哥到这儿吧。”
“让我送你一程可好?”沈蔽坚持道,声音因疼痛而略显嘶哑,“夜里不安全。”
赵宥之轻轻摇头:“不必送了,前面拐个弯就到,今日若不是抄近道,也不会遇上这等事。”
她刚要转身,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沈蔽捂着胸口弯下腰去,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二哥,你怎么了?”赵宥之立即回身扶住他。
“无妨。”沈蔽勉强首起身子,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是方才被踢中了旧伤......”
赵宥之不由分说扣住他的手腕,指下脉象涩滞不畅,箭伤处的气血本就未完全疏通,此刻更是瘀滞严重。
抬眸见他嘴角的血渍,又想起方才他拼死相护的模样,连那双执笔的手都险些......
她望了望天色,这个时辰,城中医馆早己闭门,白缃去南山采药往返要几日,目前家中并没有任何人。
“随我回去吧。”赵宥之终是松了口。
月光下,沈蔽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喜色,面上却依旧温润如常。
“劳烦宥之妹妹了。”他轻声道,言语里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克制。
夜风拂过,食盒里飘出的桂花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两人之间,赵宥之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的刹那,沈蔽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赵宥之将沈蔽引入内室,取出药膏递给随行的车夫:“给他上药。”
车夫正要接过,却见沈蔽眼风一扫,当即缩回手赔笑道:“小的手脚粗笨,怕弄疼了大人,还是请姑娘代劳吧!”
说完,竟一溜烟跑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沈蔽坐在凳子上上,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摆放的男子靴履,他自然知道这是陆司珩的。
眸中不由的闪过一丝妒恨,随即别过脸去,仿佛只要不看,那双靴子便不存在一般。
“把上衣褪了吧。”赵宥之淡淡道。
沈蔽依言解开衣襟,露出精瘦的胸膛,那箭伤处淤青泛紫,周围肌肤因气血不畅而微微发烫。
赵宥之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轻轻点在沈蔽的伤处。
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他温热的胸膛时,沈蔽呼吸一滞,那触感宛若羽毛轻拂,激起阵阵微妙的。
随着她指尖缓缓打圈,药膏渐渐化开,那凉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翻涌的热意。
他垂眸望着她专注的侧脸,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冷松香。
沈蔽微微垂下头,贪婪的嗅着,眼底翻涌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却又被他生生压回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只余眸光中一抹克制的灼热。
“这药是我自己配的,带回去每日涂两次,五日便好。”
沈蔽回过神来,缓缓系上衣襟,声音低沉:“好。”
赵宥之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屋内一时静默。
最终,还是沈蔽笑着打破沉默,伸手打开食盒:“特意给你买的。”
赵宥之这才垂眸看去,食盒里摆着几块桂花糖糕,每一块都裹着细碎金桂,上面还点缀着几片新鲜薄荷叶。
“你曾说桂花甜腻,配薄荷最是清爽。”沈蔽递了一块给她,“尝尝?”
赵宥之微微一怔,没想到七八年前的随口一言,他竟记得如此清楚。
她接过咬了一口,眼底浮现一抹柔软笑意:“好吃,和阿姐做的很像。”
沈蔽目光温润:“是啊,当年你我还有幻儿,我们摘了桂花晒干,赵姐姐就用这些做糖糕,又香又软。”
赵宥之随着他的话,恍惚间似又回到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金色的桂花、厨房里忙碌的阿姐,一切都恍如昨日。
“秋雨寒凉,吃了甜的该喝些姜茶驱寒。”沈蔽站起身,“厨房在哪儿?我去煮。”
赵宥之反应过来忙握住他的手腕,自己怎么好意思让一个为了自己受伤的客人在自己家里忙活。
“你坐着吧,我去煮就……”
话没说完,突然——“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的炸开。
整扇木门应声破开,木屑飞溅间,一道修长的黑影如鬼魅般立在门口,周身翻涌着阴冷暴戾的气息。
陆司珩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眸中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