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十日,织坊临时改作验尸房,青禾用新收的棉絮垫在石板上,将蓝草田挖出的尸骨轻轻放平。仵作老陈叼着旱烟杆晃进门,衣摆沾着城隍庙的香灰,嘴里哼着《牡丹亭》选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哎哟,这具骨头比我家秤杆还首溜!”
沈砚之蹲在尸身旁,举着放大镜对准指骨戒指:“老陈叔,这‘梭’字刻得比私塾先生的字还丑!”小崽子的漏勺敲着石板,“是不是被二婶的笤帚打歪的?”
老陈瞪他一眼,烟杆敲在验尸格纸上:“小崽子懂个屁!这是端王府织工的暗记。”他忽然掀开尸骨衣襟,露出心口的靛蓝胎记,“瞧,蝶形纹,和三十年前火案的卷宗一样。”
陆明远的月白长衫染着夜露,手中《洗冤录》翻到“绞杀伤”篇:“喉骨裂痕与钱如命一致,都是右手施力。”他忽然瞥见尸骨耳后褪色的刺青,“老陈,这刺青用的是蓼蓝混松香,与织坊三年前的染剂相同。”
谢掌柜的胖身影躲在门后,银算盘撞在门框上:“娘子,孙某算过了,验尸房占了三间织房,每日少织五匹布——”话未说完,被春娘的捣衣杵瞪了一眼,慌忙改口,“孙某去镇上买糯米,给绣娘们压惊!”
春娘抱着新熬的甘草汤,指尖划过尸骨布带:“这针脚是平纹七针,和我婆婆当年教的一样。”她忽然望向青禾,“青禾,这布带的靛蓝色,和你母亲临终前的帕子一样。”
青禾的手猛地一颤,木珠项链在胸前晃出碎光。她认出布带上的暗纹,正是父亲日记里画的“天梭护翼”雏形。更惊人的是,尸骨左手掌心刻着极小的数字“二十三”,与端王二十三年的血案年份吻合。
“老陈,查清楚致命伤。”她强压颤抖,“除了绞杀,是否还有其他伤痕?”
老陈的烟杆凑近尸骨手腕,突然惊呼:“有针孔!”他翻开《洗冤录》某页,“狼尾草毒渗入血管,和钱如命尸体内的毒素一样。”他忽然哼起戏文,“原来毒计早安排,织工命断蓝草田……”
沈砚之突然举着漏勺冲向老陈:“老陈叔别唱了!你比二婶的骂街声还渗人!”小崽子往验尸格纸上画鬼脸,“快写死因,我姐要给尸骨缝新衣裳!”
更夫的梆子声在染坊外响起,“小心火烛”的喊声里带着颤音。杜二郎的猎弓突然“咔嗒”上弦,盯着窗外晃动的人影:“春娘,后巷有脚步声。”
春娘抄起绣绷甩向窗纸,绷架上的双面绣牡丹划破来人衣襟,露出东厂的火漆腰牌:“青禾,是缇骑!”
青禾将尸骨推入暗格,木珠嵌入机关的瞬间,验尸房的织机模型突然转动,带动木梁上的梭形暗器。陆明远展开尚衣监特供令,挡住缇骑的刀光:“大人,淑妃娘娘的冬衣还未完工,你敢血溅织坊?”
缇骑首领冷笑,刀光映着腰牌上的狼头纹:“沈青禾,督主大人要的是端王余孽的玉璜,与淑妃无关。”他忽然瞥见谢掌柜怀里的银锭,“还有你私藏的端王府金库图。”
谢掌柜吓得银锭掉地,慌忙去捡:“孙某的银子!比粮商的良心还白——”话未说完,被杜二郎的猎弓勾住腰带,整个人摔进棉堆。
“杜兄弟,瞄准些!”春娘甩着九节鞭冲向另一拨缇骑,“别把谢胖子的肥油当靶子!”
青禾趁机翻开尸骨手中的密信,发现背面新显的字迹:“天梭令在督主手中,三十年前漏网之鱼该收网了。”她忽然想起密道浮雕,督主的蝶形官轿与浮雕上的刽子手仪仗分毫不差。
“陆公子,”她将密信塞给他,“用《大明会典》拖住他们,我去开密道。”
陆明远点头,玉璜在掌心发烫:“某查了,督主曹吉祥,正是当年火烧端王府的监军。”他忽然指向缇骑首领的刀疤,“你的刀疤,是沈明修用织机梭子划的。”
首领的瞳孔骤缩,刀差点落地:“你怎知?”
沈砚之突然从暗格钻出,举着放大镜对准对方刀疤:“我姐说,这疤比二婶的锅底灰还丑!”小崽子的漏勺里装着黄豆,“尝尝我的‘防虫炮弹’!”
黄豆泼出的瞬间,青禾己将木珠嵌入石壁,密道石门轰然开启。老陈趁机将尸骨推入密道,烟杆敲着门框:“走啦走啦,唱段《离魂记》送送你们——”
更深处的密道传来齿轮转动声,青禾忽然发现石壁新刻的字:“天梭现世,督主必亡。”落款是团模糊的蝶形纹,与父亲木珠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
当众人在漕帮水寨暂时脱险,老陈的验尸格纸送到青禾手中,致命伤旁画着个小梭子——那是仵作行内的“天梭织工”标记。她忽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最后一页:“禾儿,若见梭形验尸格,便是旧友来相认。”
“姐,老陈叔的烟杆丢在验尸房了!”沈砚之举着漏勺大喊,“他说比他的魂还金贵!”
春娘看着杜二郎替她包扎的手,耳尖发红:“杜兄弟,你包扎比绣花还笨。”
杜二郎挠头傻笑,猎弓斜挎在肩:“春娘,我、我打猎时给野猪包扎过……”
更漏声在水寨深处响起,陆明远独自站在船头,望着水面倒映的蝶形纹,玉璜与水中月影重合。他忽然发现,玉璜内侧刻着极小的“明禾”二字,与青禾木珠里的“梭”“端”二字合起来,正是“端王明禾”——父母当年为他和青禾取的,藏在信物里的婚书。
“陆公子,”青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中捧着染好的天青色布,“老陈的验尸格说,尸骨胃里有棉籽壳。”她忽然瞥见他手中的玉璜,瞳孔骤缩,“你早就知道,对吗?”
话未说完,水寨外突然传来巨响,三艘官船碾碎月光,船头的蝶形官轿在火光中格外刺眼。沈砚之的放大镜扫过船帆,突然尖叫:“姐!他们挂着‘天梭令’旗,比二婶的裹脚布还丑!”
青禾握紧父亲的木珠,发现官船甲板上,东厂督主曹吉祥正把玩着枚熟悉的玉璜——那是她昨夜遗落在验尸房的,刻着“天梭织工”的母珠。更可怕的是,督主颈间挂着串蝶形项链,每枚珠子都刻着当年织工的名字,包括她父亲“沈明修”。
“沈青禾,”曹吉祥的嗓音像生锈的梭子,“三十年了,该带你父亲的灵魂,去给端王陪葬了。”
他抬手间,船舷两侧露出无数梭形暗器,正是密道里的“天梭阵”改良版。青禾忽然明白,父亲当年拼死保护的,不是端王次子,而是整个织工一脉的传承——而她手中的梭子,即将面对的,是三十年前那场血案的终极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