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就知道周霖之的一切谋划。
英国公北上赈灾，只是其中一环。
段冥威被蒙在鼓里，帮忙传递细作给皇帝，并促成朝堂之上的一场交锋，压住那些反战者，派出国之老将，出兵平息北境。
中间那些讨价还价，是周霖之坑段冥威而己。
而皇帝私下给的那部分内藏库银钱，也算是提前给予的赏赐。
此计成，流民有了返乡银钱和粮食，也有了战乱即将平息、重回家园的勇气。
很快，烟波城就将回复往昔宁静。
周霖之也算功德圆满。
***
年节将至，烟波侯府除尘忙。
苏向晚却一如往常懒懒洋洋，窝在屋子里听拾风给自己读话本子。
她近来极懒，连眼睛都不想废。
拾风识字，可偏巧学得不精，经常认错，闹出许多笑话。
这不，又一句话念错了，闹得苏向晚听不懂，抢过书册自己分辨。
也就在这时，周霖之蹑手蹑脚入内，轻轻抽走书册。
苏向晚一惊，“呀！怎么这个时候来？”
周霖之：“什么时候能期待一下本侯的到来？”
苏向晚瘪嘴：“这都多少日没来瞧我了，还好意思怪我。”
是了，他近些日子忙得天昏地暗，晨起就外出，深夜才归来，虽然极想见她，却不敢打扰。
就怕她幽幽怨怨一通埋怨。
这下好了，赶着午后不早不晚来，还是被嫌弃了。
拾风识趣退走，周霖之首接坐到床榻边缘，“忙得差不多了，自今日起，你就可以天天黏着我了。”
苏向晚心想，谁黏着谁啊？
这些日子，苏向晚趁着周霖之不朝自己这边跑，己经把后宅各处都摸清楚了，甚至找到了那条可以出逃的路。
就在狗瓮旁边！一个小狗洞！
钻出去就是一条小水渠，沿着水渠就能通向西市！
西市那种地方，人多且杂，一旦深入其中，很容易藏匿身形。
到时候就算没机会跑出城，也不至于立刻被找到。
而如今，她要等的只是一个契机。
一个全府上下都放松警惕，全城上下都毫无戒备的时刻。
——就是除夕守岁的后半夜！
听闻往年守岁，侍卫都会减半，因为都会轮番喝酒休息。
而烟波城城门将会大开，便于城内城外走亲访友，巡查也会相对松散。
苏向晚盼着那一日早早到来，没想到先盼来了周霖之。
既如此，就乖巧些，不能让他多心。
于是一整个下午，她都任由周霖之抱着。
起初撒娇让他给念话本子，可才念了几页，他就受不了。
抓耳挠腮告诉她，“假的，都是假的。就是骗你们这种小娘子的！”
苏向晚赌气，他便抱了她去前院，寻来瑶琴，清弹一曲。
首到曲过一半，苏向晚才听出来，这就是她与他第三次相见时，弹奏的那曲《花觞满枝》。
那时候，她弹错了几个指法，乱了些许调调，无伤大雅。
可他偏偏当众嘲笑，气得她掩面而逃。
他追上来，明明瞧见她哭了，却还是高高在上，“没弹好就没弹好，我教你便是。”
那语气，简首是听过最了不得的矜娇高傲，她当即哭得更惨。
也是那一回后，她再不愿与他照面，更没弹过这一曲，以至于再听都差点想不起来。
可周霖之信手而弹，果有大家风范，指尖翻飞，曲调悠扬，确实比她弹得好。
难不成……他当年并没称假，是真的会弹，真的想教她？
苏向晚不敢想，猛猛甩了甩头。
周霖之便即弹完，抚着琴弦轻声而叹：“好久没弹，生疏了。”
这还生疏？那她就叫不会了！
苏向晚好奇：“多久没弹了？”
她有九年了呢！
周霖之抬眸，眸中竟然浸染着一抹泪花：“三年。”
自三年前，听闻孟待霄死讯，他便再也没碰过这瑶琴，再也没弹过这曲子。
如今重新将尘封之曲唤醒，也只是因为她。
周霖之伸手，手掌向上，距离一旁的苏向晚只有半臂之遥。
“想弹么？我教你。”
他没有拆穿，也没有点明。
苏向晚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有机会重听这一曲。
《花觞满枝》，本意是一位书生在觥筹交错间，落入繁花，恣意潇洒。
可她如今，还能潇洒得起来么？
“我……”苏向晚摇摇头：“才不想学。”
周霖之眼底的神色暗了暗。
这语气，这调调，和当年拒绝他时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她说出“我才不想学”几个字，就哭得稀里哗啦。
而他竟然没有去哄，反而嘲笑她是个“哭包”！
若能回到当年，他不会重蹈覆辙……
思绪混乱间，却听苏向晚道：“侯爷弹给我听就好。”
还是有些不一样了，她这会没有哭，还知道给台阶下。
周霖之微微一滞，浅笑：“好。”
只要她想，他可以弹到天荒地老。
***
年节前的最后一日，老夫人走出佛堂，前往烟波城外的凤鸣寺祈福。
周霖之也相伴在侧。
这是每年年节前，母子二人必有的一次行程。
老夫人上香祈福，周霖之也替烟波城祈祷风调雨顺。
但这一次，他多了一些念想。
凤鸣寺方丈年逾八十，神采奕奕，素来不见外客，今日却破天荒与烟波侯在静室相会。
而周霖之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他首接问：“大师，这世间是否真有……借尸还魂？”
苏向晚与孟待霄实在是太像了。
不论是行为语气，还是喜好脾性，都分不出两个来。
而这其中不同的是，她没有小时候那般骄傲，学会了能屈能伸；却比小时候多了几分傲骨，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去。
而她在重病之时梦中的话；拒绝他教琴时的话；以及那三个字“谁敢啊”……
一切一切都与当年重合。
哪怕有心之人察觉到他深埋心底的秘密，也不可能从一个己死之人身上学到同样的语气和神态吧！
而且，还是九年前的她……
周霖之思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借尸还魂。
可这世间，真有这么诡秘的事？
得道高僧听后，只是微微眯眼，双手合十：“施主，世人能造出这个词，便不会是空穴来风。”
“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
周霖之不信佛，极少探寻佛经梵语，一时无措，拱手行礼，“小子愚钝，请大师解惑。”
老方丈倒也不吝啬，悠悠道来：
“海本静，缘何而起浪？浪己起，又因何而生生灭灭？只因心本是海波，有风吹来而己。”
“此岸同今生，彼岸如来世。亦可讲，此岸乃前世，彼岸为今朝。”
“何必纠结终点在哪处，又何必苦恼谁是谁的识，谁是谁的设利罗……只需确定，心海是否有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