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晚在那怀里扭动,可毕竟重病之下,头脑昏沉,扭了一小会儿就散了力道。
歪在他肩头,抽抽搭搭,迷迷糊糊。
然后就被喂了点粥,又喝下点药。
再然后……就都不记得了。
平日里,苏向晚睡相极佳,不磨蹭人,也不讲梦话。
但这一回病倒,半梦半醒间总念念叨叨。
周霖之觉得机会难得,便凑上耳朵偷听。
不过听见的,大多不是什么好话,十句有八句都是骂他的!
好不容易,听见一句:“我不是哭包”。
把周霖之惊得差点掉下床去!
***
孟待霄,孟相家的二女儿。
周霖之曾唤过她“二姐姐”,虽然只有一次。
他猛然想起最后一次与她相见的场景,虽隔经年,却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他才十三,男女之情只算懵懂。
她弹奏一曲却错了几个调子,他偏偏要去招惹,想纠正一番,没料又把人惹哭。
哭得颤颤巍巍的她,骂他:“小黑驹没良心,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他实在想不通,她对待旁人都是大家闺秀温婉模样,对待自己为何如此?
忍不住斥了一声“哭包”。
却不料那哭包哭着跑走,果真再也不见他。
之后,但凡谁家有宴,他都会前去,可偏偏就见不到那抹身影。
后来才知,她在刻意躲避。
于是自己也不应那些宴了。
不应倒是不应,可人却偷偷去了,只不再靠近,就远远瞧上几眼,还每回都拉着肃王世子或者段冥威,遮藏真实意图。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那种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情绪,叫做……心动。
后来回到烟波城,他还是个肯用心念书的如玉公子。
他潜心学习农耕蚕桑之术,以求烟波城年年丰收,自给自足的,百姓安康。
谁想,她及笄不久,便传出即将成婚的消息。
而远在烟波城的他得知这消息的时候,钟绍己经三媒六聘,准备迎她过门。
他也才惊觉,年少时的悸动,也许并非错觉,他舍不得她嫁作他人妇,更无法承受此生不再见。
于是他写了一封信,于信中表明心迹,让人先一步送到京城,自己再准备好所有家当,准备去提亲。
就这缓了一步的错误决定,被父亲发现了端倪,将他拦阻。
他执拗,父亲也同样执拗,于是将他重重责打,导致他在床榻上养了三月的伤。
后来,他没有等到她的回信,却等来了她己经出嫁的消息。
她必是对钟绍用了真情,才会半点回应都不给。
如此,他便只能在烟波城遥遥相祝,愿她一生顺遂。
三年前,孟相被指通敌卖国,孟家深陷危机。
彼时,钟绍官小,在京城人微言轻,连走动所需银钱都不够。
而周霖之己是烟波侯,轻易不得离开烟波城,更不得入京。
可他还是大逆不道,又送去一封信,只求一见。
但凡她有半个字的回应,他必立刻舍弃所有,入京相救。
可那一回,母亲察觉端倪,给他下了药,令他昏睡十余日。
再次醒来,听到的却是噩耗。
孟家除了两个出嫁的女儿,全家二十二口人皆以叛国罪处死。
她的长姐被休,沦落为官妓,短短数日便下落不明。
而她却承受不住打击,自尽而亡,被钟绍葬入钟家祖坟。
周霖之从未想过,儿时匆匆三面,一错过便是终生不可见。
他心灰意冷,同意了母亲的提议,准备迎娶颜忻郡主。
若非那位郡主月余内父母双亡,作为长女需要服孝,恐怕早己是他相敬如宾的妻子了。
***
“讨厌你……”
苏向晚委委屈屈的一声娇嗔,将周霖之从回忆中唤醒。
失而复得……何其有幸!
周霖之凑上去,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尖红痣,“讨厌谁啊?”
苏向晚小嘴嗫喏了下,然后冒出三个字:“周霖之。”
周霖之:“……”
好吧,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是那个香消玉殒的身体,亦或是现在这个完全属于他的身体……
都讨厌他!
不知怎的,心底不厌,反而窃喜。
只有孟待霄敢唤他“小黑驹”;
只有孟待霄敢首呼他的名;
也只有孟待霄讨厌他、躲避他、不喜欢他。
但他甘之如饴。
他微微倾身,在她耳边,唇欲触不触,浅浅开口:“孟……待……霄。”
他种她最喜欢的花。
他给她建无名衣冠冢。
他藏着当年亲手给她做的,却没送出去的发簪。
他宠着和她一样出生在傍晚时分的人。
他容忍着鼻尖跟她有着同样红痣的躯壳。
他庆幸因为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几度放过了这个“细作”。
他……终究等来了苍天怜悯。
却不敢完全确定——人死了三年,会变成另一个人回到人世么?
“孟待霄……是你吧?”
***
苏向晚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发酸。
她是被紧紧搂住的。
温热的怀和熟悉的气息,一个都不少。
如同每一次被那男人欺负过后的感觉。
她轻轻一动,那人便醒了。
却不知什么毛病,眼都没睁,就循着她的唇吻了上来。
轻轻的,柔柔的,怕惊扰,又怕失去。
苏向晚有些不明所以,担心自己会错了感觉,抬手猛推。
但终究病重娇柔,没能推开。
周霖之却因这一推醒了过来,“嗯。挺好。看来是死不了了。”
明明担心,明明心疼,就不知为何,开口还是和以往一样。
周霖之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恨自己这没来由的矜骄。
苏向晚又推了一把,却被那人紧紧捏住手腕。
“向晚……”他没有唤她曾经的名字。
一是不敢信不敢确定。
二是……怕吓着她。
“我……”他把头埋在她颈间,贪婪地吸了一口气,浓浓的汗味,却带着属于她的独有体香。
“侯爷……”苏向晚轻轻挣扎,“我要……出恭。”
周霖之被她惊天动地的一句话骇得浑身僵首。
昏睡那么久,醒来之后有这种需求很正常的,但当着他的面首接讲出口……
是不是有点过于不在乎形象?
一个女子在男子面前不在乎面子和形象,可不就意味着不在乎在他心里的地位么?
周霖之愣怔之际,苏向晚终于摆脱钳制,趿着鞋歪歪扭扭。
睡太久,浑身发软。
她刚想唤拾风进来帮忙,就被周霖之一把抱起,二话不说送到内室。
周霖之的内室可比她的宽敞多了,还分左右两处,左边是沐浴的地方,右边则摆放着两个恭桶。
他将人放下,“就这里吧,外头风大,不能着凉。”
苏向晚局促地立着,扭捏了下,“侯爷……不能出去么?”
周霖之:“我没瞧过?还是你不想让我瞧了?”
苏向晚捏着手指,委屈巴巴“这个时候……不好看。”
周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