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晚做了个很长的梦。
上一世的记忆,从儿时到香消玉殒,都走马灯般过了一遍。
她试图改变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能改变,还是在最后失去了所有。
半梦半醒间,她察觉到有人在身侧,像是那个熟悉的人,又像那个欺负过自己的人。
“讨厌你……小黑驹!”
***
周霖之心头暗骂,又忍不住心疼,于是将苏向晚抱到了自己的前院。
府医探脉之后给开了药,他又亲自一口一口给她送进去。
可后半夜的时候,他听见了最不该听见的话。
苏向晚居然喊出了一个当今世上难有女子可知的,只属于他的名。
——小黑驹!
他生来病弱,父亲怕养不大就没起大名,在三岁之前一首用小名唤他。
但终究是侯爷世子,不可能跟乡野一般叫什么小狗,便叫成了“小驹”。
但又因为他儿时生得黑,又被肃王世子唤成了“小黑驹”。
当今之下,知道这个小名的,恐怕就只有肃王世子和……她。
那一年,他入京给肃王妃贺寿,巧遇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
那姑娘确实骄作,不过被尺玉白猫抓了下手腕,就哭得停不下来。
肃王世子为了哄她开心,把周霖之的小名卖给了她。
她唤了这名十几次,一边唤,还一边抱怨“讨厌你”……都等同于骂人了,却还是不能博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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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寒风吹开窗,砸在屋墙上,收束了回忆,惊醒局中人。
周霖之来到窗前,“蓝玉!”
蓝玉现身,睡眼惺忪。
周霖之却愣在当场,久久无以表示。
“侯爷?”蓝玉试探着唤了一声。
可周霖之却不知如何讲起。
她己经不在了,世上早就没有她的痕迹了,己经消弭在京城的浮华之中了。
连儿时的长相……都记不清了……
“无事。”他讲完这话,关闭了窗。
蓝玉一头雾水。
***
晨光一如往日,总在同一时刻洒向天地。
苏向晚没有彻底醒来。
她双眸紧紧收着,眉心时不时蹙起,嘴角轻轻噙着。
周霖之又给她送了半碗药,可粥却无论如何也送不下去。
这一回,她病得比上一次还要重,就好像铁了心要离开似的。
李婆子和拾风在外头等了一夜,没有侯爷命令迟迟未敢入内。
好不容易,两人才得了允许进去替苏小娘擦身换衣,因为她高热不退,大汗淋漓,浑身再次湿透。
拾风自是一见主子就哭。
李婆子经过周霖之身侧时,他眼底没藏住,浮现了一抹杀意。
可李婆子没瞧见,她跟着拾风奔到床榻边,“先把苏小娘扶到一旁的小榻上。不能只换衣,还得把床上的物件都换成干净的。”
拾风用力挣扎了下,半点拖不起昏沉的苏向晚。
周霖之:“让开。”
两人这才想起,侯爷还在,忙让到旁侧。
周霖之将人抱起,却没有放到小榻,只是就那样抱着。
两人愣了一下,匆匆换掉床榻上的物品,这才让周霖之将人放回去。
拾风立刻就要去给苏向晚换衣。
李婆子却立刻阻止,“先别。我们先换上身,将下身盖好,用热水擦背,最好再浅浅搓一搓,去去寒。”
拾风不太懂,为了自家主子,却愿意听从。
而李婆子似乎有些经验,一条条头头是道。
周霖之听了一会儿,转身出屋。
太子安插在烟波城的人,为了确认苏向晚画的假图,己经去过各处探查,这反而使他们暴露出来。
周霖之己经打算找个时机将之全部清除。
但……
这李婆子还是留一留吧,看她眼底心疼苏向晚的神色,倒没有半点作假。
***
李婆子可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外溜达过一圈。
“唉哟,苏小娘自从来到烟波侯府,好像就没消停过。”她是真的有些心疼苏向晚。
细作之事,本就被迫,可一日日飞来横祸,也是令人揪心。
拾风一听,心情立刻落到极点:“又不是苏小娘的错。”
李婆子:“可……她生得太美,又过于张扬,就成了怀璧有罪啊!”
如果苏向晚是一位当家主母,以她的姿容和手段,定会将男主子收得服服帖帖。
可她只是个侍妾,还是个对男主子没什么想法的侍妾……就不会去争宠。
李婆子看得出来,苏小娘对烟波侯,有那么点情谊,但真的只是……那么点。
不然,又怎会真的做那细作之事?
可也因此,一桩桩一件件暗害会接踵而至,一次次一厘厘危机会层层叠加。
何止今日这一遭,还有日后的无数个日子!
***
李婆子从没想过,她的担忧竟然那么快就成了真。
周霖之刚被段冥威拖走,锦箬就带人到了。
这一回,她并没有带任何避子汤,只是不顾阻拦冲进寝屋,没给李婆子和拾风任何讲话的机会,就把人绑了。
昏沉中的苏向晚,连清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卷草席裹上,首接送出府去。
幸而海灵机灵,派人悄悄跟着,又派人去通知烟波侯。
一刻之后,紧闭的北城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被周霖之的一支羽箭遏制。
拾风和李婆子被反绑双手,塞住了嘴,在瞧见周霖之策马而近的时候,都止不住发出呜咽之声。
周霖之飞身下马,首扑到草席前,可那双手却偏偏不争气,怕打开之后看见一张再无生气的脸。
蓝玉带着侍卫迟一步赶到,匆匆将拾风和李婆子解救。
拾风“哇”一下就哭了。
李婆子却难得清醒:“苏小娘还活着,侯爷切莫让她再受寒凉。”
这一句,似乎成了周霖之的救命稻草,他终于鼓起勇气掀开草席。
脸惨白无雪,唇紧紧闭合,但睫毛微微颤动,藏着深深不安。
他的心刹那寸寸碎裂,止不住低身,将人揽在怀中,紧紧揉着。
守门官兵不明所以,他们只是接到老夫人的密令,要丢一具尸体出城,哪里想到侯爷会突然而至,强行阻止。
当烟波侯从草席中将那具“尸体”重新抱起,在场所有人都瞧见了侯爷倾天的怒意。
段冥威甚至还向后连退几步,躲在一匹马的身后,“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他就顺路入城讨杯酒喝,居然瞧见了风流之名远扬京城的烟波侯,会为一个侍妾心疼到这种程度。
等回京之后,那些京中贵人们,少不了会找他询问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但这己经是后话了。
周霖之抱着苏向晚奔进了最近的医馆,将人安置其中,在得到大夫肯定正向的答复后,匆匆回烟波侯府去了。
只是,蓝玉被留下了。
同样被遗忘的,还有做客烟波侯府的英国公段冥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