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孟待霄十西岁。
父亲仍光风霁月,高居中书侍郎。
她是相爷家中风华正盛的二姑娘。
那一年,周霖之也才十三。
是远近闻名的纨绔,烟波侯世子。
从烟波远入京城,只为给自己的姨母贺寿。
他的姨母就是肃王妃,他与肃王世子为表兄弟。
巧的是,孟待霄的母亲是肃王侧夫人的堂姐,世家关系拉拉扯扯,她与肃王世子也能称个表姐弟。
于是,周霖之就随众唤她一声“二姐姐”。
但他从未将她当做“姐姐”看待。
初见,就弄破了她的华衫彩裙。
她当场落泪,却得了一句嫌弃的“赔你便是”。
再见,又惊到一只尺玉白猫,令那猫爪在她藕白的手腕留下抓痕。
她痛得泪水涟涟,又得了一声“娇气”。
最后一面,她弹奏一曲,错了几个无伤大雅的指法,旁人面上都不显,他却大声嘲笑,毫不遮掩。
她自觉丢脸,掩面欲走,他却偏偏追上来,誓要点拨一二。
羞愤难当之际,她哭得娇花颤颤,却被那人斥为“哭包”。
自此之后,孟待霄有意避之,无论是赏花宴,还是宫宴,只要听闻周霖之会出席,必定以各种借口推脱。
首到三月后,小纨绔返回烟波,再未相见。
但那人恶劣的年少印记,却从未从她心底清扫干净。
***
前尘往事一闪而过,孟待霄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拾风比她早醒片刻,“苏小娘,这个时候应该有人送饭了。我去取。”
原来有人送饭的呀!
怎么她还饿得前胸贴后背,身无二两肉?
她应了一声,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自今日起,她叫苏向晚,是……周霖之那厮的失宠侍妾。
***
拾风裹紧衣衫,推门而出,差点踩漏阶梯。
——她们院子是遭贼了么?
怎么西厢房的门窗被拆了?
回头往正屋瞧上一眼……拾风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昨晚有柴烧,原来是主子把西厢房的门窗拆了呀!
拆……拆得好!
至少没被冻死。
拾风如是劝解自己,匆匆往院门而去。
***
试图适应新身体的苏向晚从衣柜里翻找起衣衫。
时以深秋,即将入冬,可柜里只有寥寥几身夏衣,不是破洞,就是污脏,拎起来都令她嫌弃。
虽说远来烟波城,失了娘家庇护,又被冷落一个多月,苏氏女好歹还是半个主子,怎么寒酸到这种地步?
拾风捧了一只碗回来,面色有些欣喜,“苏小娘,今天的粥里有两片菜叶!”
苏向晚回头,瞧见的只有一只缺口瓷碗,和米粒稀少得能数清的“稀粥”。
就这……饿死只是早晚的事。
眼瞧拾风欣喜的神色,和递上粥碗却瘦得皮包骨的双手,苏向晚叹了口气,“咱们没有什么金银细软可以典当么?”
拾风愣了愣,“有金银细软,可……不能典当!”
苏向晚:“为何?”
拾风放下粥碗,从床底摸出一个匣子,打开就见里头有一套完完整整的金玉头面。
做工精细,成色上佳。
当然,跟苏向晚曾经拥有过的还是有很大差距。
她只看了一眼,没有半点心绪波动,“找人当了,换点吃穿用度的东西。”
拾风仿似受到惊吓,抱着匣子猛退两步,“您为了不让她们抢走,千方百计藏起来!就是因为……这是第一夜后,侯爷赏您的呀!”
“什么?”苏向晚受到万般冲击。
拾风的话里藏了太多信息。
她这院子里破败且缺少物件,是被人抢过的!
真正的苏小娘果真爱周霖之爱惨了,到死都舍不得用他给的东西换命。
一声冷笑过后,她摆摆手,“拿去当了吧。”
“苏小娘,您……不后悔?”拾风不敢信。
苏向晚露出一抹苦笑,似看天边,又似在看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生死面前,何必在意这些虚物?”
拾风欣喜极了,自家主子终于想通了!
苏向晚却提醒:“先挑两个小的,一个当了换些吃食和衣物。另一个作为答谢之物。”
一口气拿出去被人盯上就麻烦了,得先确认那个帮忙的可不可靠。
至少先活下来,再深思后虑。
拾风眨眨眼:“好。”
她一向很笨的,听主子的就好。
***
主仆两人过上了果腹的日子,由此吃得饱睡得着,面色也好了不少。
但三日后,寒凉急至,糕点也所剩无几。
苏向晚让拾风把头面中较大的全都拿去当了,换些银票,再换点肉食。
没有机会慢慢养,谁重生是想做宠妾啊!
她得快些逃出烟波府,逃离烟波城,回到京城去复仇。
与那人夫妻八载,却不知他才是害死苏家二十二口人的罪魁祸首。
虽然她的脑子也不怎么聪明,但有种仇不报……不足以为人!
当晚,苏向晚拆了西厢房靠里的最后一扇窗,在院中点起篝火烤兔肉。
香气扑鼻,主仆二人口都有些按捺不住,没想到竟还吸引到了不速之客!
王婆子带人闯进来的时候脸都青了,她己经不止一次搜刮过这院中的东西,没想到竟然还有遗漏!
若让任小娘知晓此事,她可就没法再待下去了。
拾风见人来势汹汹,一跳而起,张开双臂,挡在主子面前,“你又要做什么?我们没招惹你!”
王婆子狠厉一笑,满脸褶皱显得越发奸邪,“可是苏小娘招惹了任小娘啊!任小娘如今正得侯爷盛宠,你不以死谢罪,还敢在院中……”
刚说到此处,她就瞧见惨不忍睹的西厢房。
——外头看不出,可里头,能拆的木板都拆完了!
“你……”王婆子觉得自己可能不认识这位苏小娘了,她是这般离经叛道的人?
苏向晚给兔肉翻了面,顺手抽出一根半燃的柴棍,塞进拾风手心,以做威吓之用。
“王婆子,我有三问。”没等对方应,苏向晚就问出口:“这烟波侯府可有主母?”
“没有主母的话……这后宅以谁为尊?”
“若无女子为尊,你仗一个侍妾的势欺另一个侍妾,是当烟波侯死了么?”
三句话问得轻轻巧巧,又因她语声娇柔,没有半点气势。
可听在人耳里,却有些致命。
无论前朝,亦或后宅,最怕的就是“欲加之罪”,强行往一个因果上靠。
因是,烟波侯府没有主母。
果便成了,王婆子目中无烟波侯,只认一个侍妾为主子。
王婆子也不遑多让,故意曲解:“你……胆敢咒侯爷身死?”
苏向晚呵呵一声冷笑:“可不就是己经死了么?不然怎么容得他的女人饿死后宅?又怎么容得你这老虔婆爬那么高?”
王婆子从来没被人当面骂过“老虔婆”,这一听,差点炸了。
刚想发作,却愣生生停下来。
……后脊冷意森然,像是有什么从冰窟里爬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