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境军械库呵气成霜,顾衍的铁尺划过新制弩机。机括转动声忽地滞涩,他猛然掰开望山槽:"《武经总要》载‘望山刻十二分’,这弩机却多了三刻——射程会短二十步!"
陆清晏的竹骨折扇扫过兵器架,突然停在第三排横刀处:"刀柄缠麻的结绳法,是赤狄骑兵特有的'狼牙结'。"她扯断麻绳,内层竟裹着淬毒的牛毛细针,"好一招借刀杀人,战场交锋时握刀即亡。"
萧晨的银丝缠住库吏脖颈:"解释解释,兵部批文上的'精铁三千斤',怎么变成掺了锡的废料?"他踢开铁锭,断面蜂窝状气孔密布,"这样的箭镞,射出去怕是会空中解体吧?"
库吏瘫坐在地:"下官...下官只是奉命行事..."话音未落,七窍突然涌出黑血。顾衍疾步上前扯开其衣襟,心口赤狄刺青尚未凝固:"好快的灭口手段,这毒见风即化。"
幽州城头的烽燧映着残雪,顾衍与北境都督李崇山相对而坐。炭盆上炙烤的羊肉滋滋作响,李崇山忽然掷出割肉匕首,刀尖钉在墙面的《边关布防图》:"顾侍郎可知,去年冬衣短了三万套?"
"本官查过户部支用,棉花实发足额。"陆清晏的算珠在案几滚动,"除非...有人用芦花充棉絮。"她掀开李崇山的披风内衬,芦花从破口处飘散,"都督这苦肉计,演得辛苦。"
李崇山抚掌大笑:"不愧是陆主事!但你们可曾想过——"他猛然掀翻炭盆,火星溅在布防图上,"赤狄要的不是几座城池,而是让大昭将士死在自己人铸的刀下!"
顾衍的铁尺抵住他咽喉:"所以你就放任军械舞弊?让儿郎们握着会自爆的弩机去送死?"
"铸铁淬的是民心,刀刃磨的是社稷。"李崇山眼底映着火光,"你们在朝堂敲算盘的时候,可曾听过箭矢穿透棉甲的声音?"
子时的官道积雪没踝,二十架辎重车在风雪中艰难前行。顾衍突然勒马:"车辙深西寸,载重至少五千石——兵部批文上写的可是两千石药材!"
韩昭劈开车厢,整块的辽东生铁泛着寒光。陆清晏刮下铁锭霜花:"含硫量超标,这种铁淬火会..."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话语,前方辎重车突然自燃。萧晨的银丝缠住惊马:"铁锭里掺了白磷!遇热自燃!"
赤狄骑兵从雪雾中冲出,为首的竟是工部失踪的匠作大监。顾衍挥尺斩断其长矛:"陈师傅,当年你为黄河灾民跪求赈粮的骨气呢?"
"骨气?"老匠人笑得凄厉,"我女儿病重时,是赤狄人送来的药!你们克扣的何止军械?克扣的是人心!"
正旦大朝会,顾衍当庭摔碎掺锡箭镞。碎片溅在兵部尚书袍角:"去年北境阵亡将士名录中,三成死于兵器断裂——大人可知他们的血能熔多少废铁?"
"顾侍郎慎言!"郑禹捧着笏板出列,"军械验收皆按《考工记》..."
"《考工记》规定'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陆清晏抛出冶炼记录,"但兵部批的锡料超出规格五成!"她突然掀开殿中暖炉,融化的锡水流淌成赤狄文字。
萧晨如鬼魅般闪现在梁间,银丝卷着浑身缠满麻布的匠作大监:"此人密室中搜出的往来账册,写着各位大人如何将生铁卖给赤狄换金珠!"
诏狱最深处的刑房里,顾衍凝视着墙上的《北境舆图》。李崇山戴着镣铐轻笑:"现在杀我,北疆十六卫即刻哗变。"
"你以为我查的只是军械?"顾衍突然劈开墙砖,取出染血的《抚恤名录》,"这三万'阵亡'将士,半数还活在赤狄的屯田里!"
他甩出带血的军牌:"你克扣抚恤银逼他们假死脱身,再卖到赤狄为奴——这才是真正的叛国!"
李崇山猛然挣动锁链:"朝堂诸公谁不贪?我不过替他们撕开遮羞布!"
"贪腐不是作恶的借口!"顾衍的铁尺击碎其冠冕,"边关风雪里还有万千守将宁死不取不义财,你凭什么玷污他们的忠魂?"
上元节的幽州城墙挂满白幡,顾衍亲手将三万枚新铸箭镞分发戍卒。陆清晏立在垛口高诵《阵亡将士抚恤令》,寒风中夹杂着压抑的呜咽。
"这箭头刻着'昭'字。"老兵颤抖着抚摸箭羽,"二十年了...终于等到不炸膛的弩机。"
萧晨的银丝在城楼织成星图:"从今往后,每支箭都会带着阵亡同胞的名字——射出去的是公道,落下去的是民心。"
赤狄的狼烟在百里外升起,顾衍望着新铸的城防炮:"诸君,今日我们守的不只是城墙。"他的铁尺映着冷月寒光,"是让每个铁匠能安心打铁,每个农人能坦然纳税的——人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