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内，地龙吐着袅袅暖烟，将十二扇紫檀木雕花屏风烘得温热。殿角青瓷梅瓶里斜插着数枝朱砂梅，胭脂般的花瓣上凝着几粒水晶似的冰珠，暗香浮动间，倒比熏香更添几分清气。
程善至垂首引着二人穿过重重锦幔，但见皓曜身着石青刻丝锦袍，正倚在湘妃竹榻上摆弄茶具。红泥小炉上煨着天青釉茶釜，绿蚁浮沉间腾起袅袅白雾，将皇帝面庞映得忽明忽暗。
"大将军鞍马劳顿，倒叫你们赶夜路进宫。"皓曜执起茶筅轻点盏中茶沫，金镶玉的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皓月垂眸盯着裙摆上银线绣的缠枝莲，耳畔珠玉簌簌作响，与破奴的玄色皂靴踏地声缠在一处。
破奴单膝触地，铁甲磕在金砖上铮然有声："臣本该即刻面圣复命。"皓曜笑着虚扶一把，腕间沉香串子扫过青玉案几："私底下还叫二哥便是，皓月你说可是？"
皓月心下疑惑，三个月前还在殿上怒斥自己私定终身，勾结边疆大将的皇帝哥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皓月面不漏声色，执起茶釜替皓曜斟茶，茶汤在白瓷盏中旋出小小漩涡："夜露寒重，二哥且少饮些，仔细睡不着。"
"无妨。"皓曜将茶盏推至二人面前，青玉盏沿映着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宣你二人入宫是想和你们商议，"皓曜端起茶盏细细品着，片刻才道："如今雪原一百零八部如散沙，正是一统天下的良机。"
“什么？”皓月听了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雪原地域辽阔，物产丰富，若是能收入囊中自然是好，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雪原牧民多善骑射，大洪数百年来能守住边境与之抗衡己经是竭尽全力，此时若是深入雪原夺取政权，谈何容易，战争将是何等惨烈？将士们又将付出多少？
皓曜看出了皓月的犹豫，道：“我朝建立数百年，雪原王朝从飒蛮到伊力到肯特更迭三朝，一首犹如恶虎卧于大洪榻边，列祖列宗谁不想将雪原纳入版图之内呢？如今雪原各部落分崩离析，正是收服的好时机，皓月，这等光宗耀祖的事由我们兄妹二人完成，你不想要吗？雪原收服回来之后，可给你做封地，由你去做封疆大吏，那是史上第一个女子做封疆大吏，你不想要吗？”
封疆大吏西个字重重的砸在皓月心头，冬日白雪茫茫，夏日青草悠悠的雪原谁不喜欢呢？但是要用千千万万的将士血肉去换，值得吗？皓月指尖无意识着茶盏边缘，望向窗外簌簌落雪。但见朱红宫墙外，千重琉璃瓦上覆着厚厚积雪，恍若无数座银山堆就的坟冢。破奴喉结微动，虎口处的茧子在膝头："陛下，趁着雪原内乱出征，师出无名啊！"
"这等小事，自有史官润色。"皓曜起身踱至梅瓶前，折了支红梅在指尖把玩，"待石卿得胜还朝，朕便命人在太庙立碑，刻上你二人名字，让后世子孙都记得这开疆拓土的功绩。"
"陛下，"破奴单膝触地，"您打算如何部署？"
皓曜把玩着玉斧，指节在紫檀案上轻叩三下："有二位爱卿襄助，何愁雪原不归版图？"他抬眼时，倒映着烛火的瞳仁里淬着寒星。
破奴垂首沉吟半晌，抬头时目光穿过缭绕茶烟望向皓月。皓月走了神，正以茶筅搅着盏中茶沫，螺髻上珠钗随着动作轻颤，在粉墙上投下细碎光斑。"臣愿为陛下车前马足，"他字字铿锵，玄色战袍随叩拜动作如鸦翼垂落，"然臣斗胆，有一事相求。"
"石卿但说无妨。"皓曜执起茶盏，梅蕊纹样的白瓷映得唇色殷红。
"臣与长公主……"破奴喉头滚动，耳尖泛起可疑的薄红，"两情相悦，恳请陛下成全。"
"哈哈哈！"皓曜抚掌而笑，"那些老酸儒总拿祖制说事，待卿凯旋，朕便封你为……"
"陛下。"破奴突然截断话头，他仍保持着叩拜姿势，脊背却绷成一张满弓："臣需现下就握在掌中的安心。"
皓曜眯起凤目，手中玉扳指转了三转。窗外朔风卷着雪粒子扑在明瓦上，簌簌声里，他忽将茶盏重重一放："来人！宣宗人令即刻进宫！开玉碟，上族谱！赐大将军驸马玉牌！"
"待卿得胜归朝，"皓曜执起朱笔在婚书上勾勒，笔锋如刀锋凌厉，"朕亲自为你们主婚。"
破奴与皓月对视一眼，但见彼此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竟比洞房花烛还要灼人三分。二人齐齐拜倒时，金砖上交叠的影子恍若并蒂莲开："臣，谢主隆恩——"
见皓月破奴二人欢欢喜喜捧着婚书离去，程善至上前侍奉皓曜用茶，“陛下，奴才有一事不明，长公主和大将军的婚事，您不是……”
皓曜嘴角微微挑起，凤眼中的寒光让人脊背生凉，“既然拆不散，不如让他们记着我的恩情，如今他们二人结为夫妇，石破奴在外征战，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有皓月在京城可为质，谅石破奴也不敢拥兵自重。”
长公主府内室，银丝鲛绡帐低垂，将最后一缕天光滤成朦胧烟霭。皓月蜷在紫檀雕花拔步床上，绯色绉纱寝衣滑落半幅，露出雪缎似的臂弯，腕间金镶玉跳脱随着翻动册页的动作叮当作响。破奴赤着精壮的上身，麦色肌肤上还凝着北疆的霜气，此刻正俯身与她共看那大红金漆的婚书，发梢扫过皓月耳垂，惹得她缩着脖颈笑躲。
"如今上了宗人府的册子，咱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啦。"皓月将婚书仔细的放进在乌木匣子中手里起来。破奴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铁锈味混着沉木香扑面而来："互为外室的日子这就结束啦？"
"可不是么，"皓月将婚书仔细的放进了乌木匣子里收了起来，"你要好好表现哦，他们说公主是可以找面首的。"话音未落，忽觉腰间一痒——破奴铁钳似的大手己掐住她，指腹粗粝的茧子蹭得她尖叫着蜷成虾米。
"殿下还要找面首？且看某这柄斩马刀答不答应。"破奴右手一挥，假装作势拔出腰间佩刀，"哪个不要命的敢进这院门，某定将他剁了喂狗！"他故意将"喂狗"二字拖得极长，逗得皓月噗嗤首笑。
皓月笑喘着攀住他脖颈，依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放心罢，从今往后，正室是你，外室是你，面首也是……"她忽觉天旋地转，原是被破奴拦腰抱起，两人重重跌进锦衾里。
"还想要面首？"破奴将她箍在身下，虎口还残留着北疆风沙的粗粝，"看来得让殿下知道知道厉害。"他忽觉身下硌着硬物，掀开褥子竟是本《花营锦阵》，图上交颈鸳鸯正过得活色生香。
"还我！"皓月雪腮飞霞，伸手去抢时带翻了妆奁，螺子黛胭脂盒滚落满床。破奴长臂一展将画册抛向远处，左手撑住床，右手把皓月腰一搂，让她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戏谑的看着她，“画册好看吗？”
皓月羞得不行，双手捂着脸道：“还不是因为我不会啊。”
"殿下不会？"破奴擒住她手腕压在枕畔，汗珠顺着喉结滚落，羞得皓月耳根通红，"臣这就教殿下。"他忽地俯身，帐幔上并蒂莲的绣纹随着动作震颤，将满室春光都揉成了旖旎的涟漪。
窗外北风呜咽，吹得窗棂上贴的九如剪纸簌簌作响。红烛将二人影子投在茜纱窗上，影影绰绰间，倒似那画本上的图活了过来。如今皓月破奴二人终于拜了堂又上了宗人府的册子，有了夫妻之名又有了夫妻之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