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桂花香混着秋夜的凉意渗入闺房时，林格格正用银簪挑着灯芯。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她突然按住梳妆台上那张写满简体字的逃生计划——纸角在无风自动。
"姐。"
低哑的男声从雕花窗棂外传来，林格格掀开纱帐的手顿了顿。月光在润英青白的面容上切割出窗格的阴影，他翻窗的姿势很别扭，左臂始终紧贴着身体。油纸包着的物件从他怀里滑落，在波斯地毯上滚出几道油痕。
"你疯了？"林格格急步上前锁门，俄文报纸的铅印字在油纸包上格外刺眼，"父亲今日刚请了粘杆处的侍卫来巡夜。"
润英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露出虎牙上新镶的金线。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拆油纸包，缺失小指的左手像被砍断枝桠的梅树："尝尝，前门大街新开的洋糕饼铺子，掌柜是俄国社会革命党。"
桂花糕的甜腻里混着油墨味，林格格掰开糕体时，泛黄的纸页从夹层滑出。《资本论》三个汉字下是密密麻麻的德文批注，页边还有新鲜的血指印。
"上月那道算术题..."她突然抓住弟弟的手腕，缺失的小指处结着紫黑血痂，"不是答错题对不对？是你在印这个。"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润英抽回手时带翻了烛台，铜盆"当"地接住坠落的火焰。檐下的青铜惊鸟铃骤响，在寂静的宅院里撕开一道口子。两人僵立着听更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远去，月光把他们的影子钉在墙上，像两具标本。
"紫禁城不过大些的囚笼。"润英突然用满语低声说，喉结上的淤青随着吞咽滚动，"在哪不是革命？瑾妃的侄女能偷出军机处密折，你——"
"你砸碎枷锁的方式就是给我戴上新的？"话一出口林格格就咬住了舌尖。现代词汇像不合时宜的幽灵，但润英只是怔了怔，突然伸手抚过她梳妆台上的简体字笔记。
"这密码...比我们用的进步多了。"他的指尖在"轮船舱位图"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溅上暗红血点。
林格格抓起绣花针扎向桂花糕。针尖在糕体上戳出三短三长三短的孔洞："记住这个，危难时刻连续敲击。"见弟弟迷茫的眼神，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喉间，声带振动着传递摩斯密码的节奏。
润英的掌心有火药灼烧的痕迹。当林格格触到他怀表链上挂着的铅弹壳时，少年突然崩溃般跪下来，额头抵着她膝盖："若我死在革命前夜...至少让史书知道满洲也有觉醒者。"
剪刀"咔嚓"声响起时，润英以为遭遇了刺杀。首到一缕青丝落入他怀表夹层，覆盖在穿西服的小照上——那是他去年偷偷去照相馆拍的。
"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剪刀坠地。婉清捧着鎏金汤盅站在门外，杏黄旗袍上金线绣的缠枝莲在月光下像某种警告："姐姐，崔嬷嬷说您近日失眠..."
汤盅里的安神汤泛着古怪的靛蓝色。林格格挡在润英藏身的屏风前接过汤盅时，瞥见婉清鞋尖沾着的俄文报纸碎片——正是包裹桂花糕的残页。
"多谢妹妹。"她故意失手打翻汤盅，瓷片飞溅到床底。婉清蹲下收拾时，发簪精准地挑走了那片俄文残纸。
当闺门终于重新闭合，润英从窗台跃下前突然回头："七日后唐沽码头有煤船去长崎。"月光此刻完全隐入云层，他融入黑暗的背影像被吞没的剪影。
林格格在窗前站到寅时。晨露打湿了润英留在窗台的半块桂花糕，蚂蚁正沿着糕体边缘行军，排成箭矢形状指向南方。在更远的屋脊阴影里，崔嬷嬷手中的德制毛瑟枪管反射出一道冷光，像毒蛇的鳞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