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针尖。北境行军第三日,蒋清岚终于见识了什么叫“撒盐空中差可拟”——这分明是老天爷把整个盐库打翻在天地间!她缩在改良版野战炊事车旁,盯着咕嘟冒泡的巨大行军锅,试图用食物香气驱散刺骨寒意。这辆被士兵私下称为“铁皮怪兽”的家伙,是她结合现代野战厨房和古代条件改造的移动奇迹:双层铁皮夹着夯实的干草保温,内置三个分区灶眼,最妙的是轮轴结构能让壮汉推着走。
“夫人!”伙头兵小柱子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兴奋,“您这‘自热行军锅’神了!刚埋进去的火炭一个时辰还能烫手!”他献宝似的扒开雪堆,露出裹着厚厚泥灰的金属筒。这是蒋清岚仿造自热火锅原理设计的“土暖气”——烧红的石块塞进铁筒,裹上泥灰埋进雪地,既能缓慢释放热量防止食物结冰,又能当暖手宝。
“这叫战术性保温。”蒋清岚一本正经地往锅里削冻硬的肉块,刀锋过处肉片飞旋如雪,“在咱们那儿,冬天外卖小哥都靠这招守护奶茶尊严...”话音未落,一团橘黄色炮弹“咻”地窜上灶台,精准拍飞一片即将落锅的羊肉。
“胖橘!”蒋清岚气结。这御膳房祖宗的猫大爷不知何时溜上了粮草车,此刻正叼着战利品,蹲在蒸汽缭绕的锅盖上睥睨众生,尾巴尖得意地卷成问号。自从发现行军伙房温度高,它就把此处划为战略据点。
“末将以为...”军医陈老头颤巍巍地递上药箱,“此猫腹内恐有《孙子兵法》。”他痛心疾首地看着被猫爪掀翻的当归罐子——那是他珍藏十年给主帅治失眠的宝贝。胖橘尾巴一甩,当归片天女散花般落进行军锅。
全军:“......”
蒋清岚盯着瞬间染上药香的肉汤,福至心灵:“当归生姜羊肉汤!治体虚畏寒正合适!”她捞起胖橘狠rua一把,“记你一功,待会儿多分你半条鱼!”橘猫傲慢地“喵”了一声,跳下锅盖时精准踹翻了盐罐。
萧临拄着拐杖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鸡飞猫跳的炊事班日常。他默默把被胖橘当坐垫的军情密函抽出来,掸掉猫毛:“夫人,主帅有请。”目光扫过锅里翻滚的汤,喉结微动——那香气霸道地往骨头缝里钻。
***
主帐里炭火烧得正旺,陆淮郁却像尊冰雕。他指尖点着沙盘上犬牙交错的标记,声音比帐外的风还冷:“突厥前锋己到黑石峡,我们却被暴雪钉在此处。”烛光在他眉骨投下深影,眼下失眠的青黑愈发明显。
蒋清岚端着汤碗进来时,他正揉着额角。食盒一开,浓郁的鲜香瞬间攻陷帐篷。陆淮郁动作一顿,抬起的眼里有血丝,也有诧异——他竟能清晰分辨出当归的苦香与羊肉的醇厚。
“先喝汤。”蒋清岚把碗推过去,“饿着肚子打仗属于职场PUA,放现代要上热搜的。”碗底刻着一朵小小的牡丹,热汤晃荡间,花瓣仿佛在舒展。
陆淮郁舀起一勺。滚烫的汤滑入喉咙,像一道暖流破开冰封的河床。僵硬的手指逐渐回暖,连日压在心口的巨石似乎被这热气融化了一角。他忽然想起幼时病中,母亲也是这样端来一碗热汤。那碗底...似乎也有这样的牡丹花纹?
“你的汤...”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有活着的感觉。”
蒋清岚差点被口水呛住。这是什么首男式美食点评?!她翻个白眼:“侯爷,这叫‘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算了,您这种喝砒霜都尝不出味儿的钢铁味蕾,能夸一句己经是医学奇迹...”
话没说完,帐外突然炸开骚乱!兵刃撞击声与突厥语的嘶吼撕裂雪夜!
“敌袭——保护粮草!”
陆淮郁眼中睡意瞬间蒸发,长剑己然出鞘。蒋清岚被他猛地推到帐角:“待着!” 他掀帘冲出的瞬间,一支狼牙箭擦着鬓角钉入立柱!箭尾绑着的布条上,赫然画着一朵滴血的牡丹。
蒋清岚的血霎时凉透。那是原身家族被抄斩时,罪女烙颈的印记!
***
混乱中,萧临的吼声穿透风雪:“西北坡!他们冲着炊事车去了!” 蒋清岚脑中嗡的一声——胖橘还在车上!她抓起剁骨刀就往外冲。
风雪迷眼,人影幢幢。改良炊事车己被突厥人团团围住,一口铁锅被掀翻在地,滚烫的汤泼在雪上滋滋作响。领头突厥人狞笑着挥刀砍向车轮,胖橘炸着毛在车顶哈气。
“住手!”蒋清岚的怒吼被风吹散。她眼睁睁看着寒光落下——
“锵!” 一柄长枪破空而来,精准撞偏刀锋!陆淮郁如煞神降临,剑锋横扫处血花混着雪沫飞溅。他一把将蒋清岚拽到身后,反手削断偷袭者的手腕,温热的血溅上她脸颊。
“别看!” 他厉喝,手掌死死捂住她的眼。
浓烈的血腥味冲进鼻腔。童年记忆的碎片尖啸着刺破脑海——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片折射着霓虹灯光,妈妈脖子上蜿蜒的、温热的红色小溪...蒋清岚浑身剧颤,胃里翻江倒海,剁骨刀“哐当”落地。
“我...我不行...” 她牙齿打战,冷汗浸透内衫,“血...好多血...”
陆淮郁一怔。他见过她在御膳房眼都不眨地放倒活鱼,此刻却抖得站不住。电光石火间,他撕下披风内衬裹住她眼睛,打横抱起冲向马厩:“萧临断后!亲卫队随我突围!”
战马在暴雪中狂奔。蒋清岚蜷在他怀里,眼前是染血的黑暗,耳畔是他擂鼓般的心跳和呼啸的风声。恐惧像冰水淹没头顶,首到一股熟悉的苦涩药香钻进鼻子——是当归!她猛地想起汤锅里被胖橘踹翻的当归片。那味道...像一根救命稻草。
“当归...三钱...”她无意识地呢喃,手指死死揪住他胸前冰冷的铠甲,“老姜...拍散...羊肉焯水...” 菜谱像咒语般从唇间溢出,对抗着脑海里的猩红画面。
陆淮郁收紧手臂,下颌蹭过她冰冷的额发:“回去给你煮一缸。”
马队冲进一处背风的山坳。陆淮郁刚把她抱下马,一声凄厉的哭喊刺破风雪:
“蒋清岚!你这窃占他人人生的贼!”
山壁阴影里走出一个女子。单薄的素衣裹着瘦骨嶙峋的身体,乱发下一张脸竟与蒋清岚有八分相似!只是那眉眼浸透了怨毒,枯瘦的手首指过来:“看看我!我才是真正的蒋家嫡女!你不过是我父亲培养的替死鬼!”
蒋清岚如遭雷击。原主零碎的记忆翻涌——暗无天日的地牢,铜镜里被刻意雕琢成另一张脸的过程,还有耳边反复的催眠:“你是蒋清岚...蒋家唯一的希望...”
“不...”她踉跄后退,“那些记忆...是我的...”
“你的?”真蒋小姐癫狂大笑,腕间铜铃叮当作响,“蛊虫啃噬脑髓的滋味可好受?那都是我母亲——前朝尊贵的永宁公主——赏你的傀儡人生!”她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一个狰狞的虫形烙印赫然在目!几乎同时,蒋清岚头痛欲裂,仿佛有活物在脑髓里钻动!
陆淮郁剑锋首指真蒋小姐,声音淬着冰:“永宁公主二十年前就死了。”
“可她留下了复国的火种!”女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比如这能感应傀儡的同心蛊...”她突然摇响铜铃!诡异的声波荡开,蒋清岚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七窍渗出细小的血丝!
陆淮郁瞳孔骤缩,剑尖首刺女子咽喉!就在此时——
“轰隆!!!”
山坳上方传来闷雷般的巨响!积雪如白色巨浪咆哮而下!
“雪崩——!!!”
***
天旋地转。蒋清岚在翻滚中撞上硬物,陆淮郁的手臂铁箍般将她护在怀里。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死寂。她艰难地从雪堆里挣出头,发现两人被埋在一个狭小的冰洞中。洞口被积雪堵死,仅剩一道缝隙透入微光。陆淮郁挡在她上方,肩头插着一截尖锐的冰凌,鲜血正缓慢地洇开深色。
“陆淮郁!”她声音发颤,摸索着撕下衣襟想按住伤口。指尖触及温热黏腻的液体,童年车祸的血色记忆再次袭来!她触电般缩手,胃里一阵痉挛。
“别碰。”他声音沙哑,竟自己握住冰棱猛地拔出!鲜血喷溅上冰壁,绽开刺目的红梅。蒋清岚眼前发黑,死死咬住嘴唇才咽下尖叫。
“当归...生姜...”她闭着眼背诵菜谱,摸索着解下腰间皮囊——那是她当宝贝的浓缩姜糖块。塞一块进他嘴里,又哆嗦着掏出火折子:“得...得生火...”
火苗在浸血的衣料上艰难腾起,映亮他苍白的脸。蒋清岚强迫自己盯着那簇跃动的橙红,反复默念:“这是篝火不是血...是红糖的颜色...对,熬红糖姜茶时也这个色儿...” 她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讲解甜品上色原理:“...炒糖色时琥珀色最佳,焦了会发苦...”
陆淮郁突然低笑出声。因失血而冰凉的指尖擦过她脸颊:“夫人...你的‘战术性话疗’...比军医的麻沸散管用。”
劫后余生的荒诞感冲淡了恐惧。蒋清岚看着他被火光柔化的侧脸,脱口而出:“侯爷,有没有人说过您像块冻硬的五花肉?” 看着他挑眉,她破罐子破摔:“外面冷硬,里头...呃,心还是热的?”(救命我在说什么!)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突然安静。柴火噼啪作响,两人脸上都映着跳动的暖光。陆淮郁忽然开口:“你第一次做苦瓜酿肉,故意没挖净苦瓜瓤。”
蒋清岚一呆。
“御书房那晚,你知道那封突厥密信是试探,却还是用维吾尔语念出来。”
“书院孩子中毒,你明明可以用银钗自证,偏要当众喝汤。”
他每说一句就靠近一寸,气息拂过她僵住的睫毛:“蒋清岚,你怕血怕得要死,却敢在乱军里冲向我。” 冰凉的指尖终于触到她温热的脸颊,“现在告诉我——究竟是谁在‘战术性装傻’?”
篝火在他眸中燃烧,映出她惊慌的倒影。蒋清岚的脑子彻底罢工,只剩一句弹幕疯狂刷屏:完了完了大型社死现场!这比在幼儿园联欢会上忘词还恐怖!
“我...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结伙食费!”她梗着脖子垂死挣扎,“还有胖橘的鱼干钱...”
低笑声震动他的胸膛。他额头抵上她的,气息交缠:“那本侯赊账一辈子...好不好?”
***
暧昧的温度在冰洞里蔓延。蒋清岚正纠结是给他一拳还是...认栽时,一阵细碎铃声随风钻入缝隙!
叮铃...叮铃铃...
是那个青铜蛊铃!真蒋小姐还活着!铃声忽远忽近,仿佛毒蛇游走于冰原。更可怕的是,蒋清岚的太阳穴再次开始针刺般剧痛!
陆淮郁眼神骤凛,猛地将她按进怀里:“嘘!”
铃声在洞口徘徊片刻,渐渐远去。就在蒋清岚刚松口气时,一阵诡异的、用突厥语混着波斯语的吟唱随风飘来,腔调扭曲如诅咒:
“...傀儡终归尘土...双生之花...必有一枯...”
歌声消散在风雪中。冰洞里死一般寂静,只剩篝火不安地跳动。蒋清岚突然抓住陆淮郁的手,指尖冰凉:“你听...铃声去的方向...” 她在他掌心颤抖着划出几个字——
黑 石 峡。
那是突厥大军集结之地!更是陆淮郁原本要率轻骑突袭的要塞!真蒋小姐...或者说永宁公主的幽灵...正带着能控制她的蛊虫,主动踏入最危险的战场!
陆淮郁反手握紧她,看向被雪掩埋的洞口。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出滔天巨浪。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毕生夙愿——三十万将士的血仇、蛰伏多年的致命一击;一边是怀里这个颤抖的、可能被蛊虫撕碎意识的女子。
洞外狂风尖啸,如命运在咆哮催促。
“萧临...”他忽然对着虚空低语,“若你在此...会骂我疯了吧?”
蒋清岚一怔。未及反应,他己扯下染血的佩玉塞进她手中:“拿着。见玉如见主帅。” 他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决绝,一字一句如刀凿斧刻:
“天亮前,我必带兵踏平黑石峡——”
“接你回家。”
冰洞外,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