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的传讯符咒精准地落在九华山清风堂那张布满油渍的旧条案上。容真捏着符咒，指尖感受着其上蕴含的、属于仙盟中枢的磅礴灵力，嘴角却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处理垂云殿的事？”他低声念着符咒上的核心内容，尤其是看到“栖霞门提议”那几个字时，笑意更深。
九华山如今在仙盟的地位，容真比谁都清楚。九华山早己从云端跌落，穷得叮当响，声望也摇摇欲坠。
然而，破船还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仙盟如今实际上由水天阁与未明山庄这两大势力把持，双方势同水火，斗得不可开交。
这时候，一个历史悠久、名望犹存却又毫无实际威胁、苟延残喘的“吉祥物”——九华山，就成了绝妙的平衡砝码。
容真弹了弹符箓，栖霞嘛，立派时间还是太短。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还打着补丁的青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踏着飞剑，优哉游哉地朝仙盟中枢所在的飞去。
就在同一时刻，距离垂云殿旧址并不遥远的临仙城外，有一座巍峨的五层石塔宛如巨人般屹立在山巅之上。这座石塔高耸入云，仿佛与天空相连，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随着夜幕逐渐降临，暮色西合，这座石塔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投下了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剪影。那剪影宛如一个孤独的守望者，静静地伫立在山巅，见证着时光的流转和世事的变迁。
白霜落坐在最高一层的飞檐上，双腿悬空，烟粉色的衣裙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她低垂着眼眸，手指无意识地着膝上横放的晨月，若有所思。
这把剑的上一任主人，是她的太师祖风行止，单光系法术的天才，也是个十分叛逆的家伙。关于他的记载不多，大家只知道，正是因为他，才让九华山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重扉则背靠着塔顶中央的刹柱，姿态看似放松，银白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刘海拂过他漂亮的眉眼。
他的目光穿透渐浓的暮色，俯瞰着山下那座灯火次第亮起的城池。人间烟火与远处垂云废墟的死寂荒凉，形成刺目的对比。
“被算计了。”重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打破了塔顶的寂静。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檐角的白霜落身上，“看来涂弥不仅讨厌我，也讨厌你们九华山。”
白霜落闻声抬起头，清澈的杏眸里带着疑问。她迅速在卷轴上写道：［你很了解他？］
重扉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金瞳中掠过一丝复杂。
“也算不上多了解，”他走到她身边，在冰凉的瓦片上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只是知道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因由’。”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涂弥……他原本只是个普通的栖霞门弟子，有天赋，有野心。但乌鸦魔兽，想要一个听话的‘跟班’，一个能供它驱使的傀儡。”
白霜落微微蹙眉，眼神催促他继续。
“于是，”重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黄雀便将‘荼蘼花’种强行植入了他的体内。”他摊开手掌，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枚灵摆样的琥珀灵石，顶端锐利——内部分别封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微型蜘蛛和一只羽毛根根毕现的缩小的乌鸦。
它们仿佛被瞬间凝固在时光里，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魔气波动。
白霜落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她从未见过如此形态的魔兽载体。
“这是被古修士封印的魔兽灵石。”重扉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普通的魔兽，由天地间的驳杂魔气汇聚而成，被斩杀后，魔气散逸，假以时日，又会在别处凝聚成新的魔物，循环往复，除之不尽。”
“而最顶级的魔兽，它们拥有不灭的‘核心’。即使形体被彻底摧毁，也能再次复苏。上古修士们发现了这点，也找到了暂时‘处理’它们的方法——将它们的核心封印在这种特制的琥珀灵晶之中。”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着封存乌鸦的灵晶表面，那乌鸦的影像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当然，他们不能繁衍，但在‘永生’这样的能力面前，所谓繁衍失去了意义。”
“话说回来，就算被封印，顶级魔兽的琥珀灵石本身依旧散发着诱惑。”重扉接着解释，“很快，就有‘聪明人’发现，如果将这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核心……‘嫁接’到活物体内……”他做了一个向下刺入的动作，眼神冰冷，“以活物的血肉为养料，被嫁接者还能获得魔兽的一部分力量。修行？苦熬数十年上百年，哪有这‘一步登天’来得痛快？”
白霜落听得专注，眉头越皱越紧。她飞快地在卷轴上写：［代价是灵魂？］
“是的，灵魂被污染、被侵蚀、被同化，首到被取代。这是被嫁接者不可更改的必然结局。”重扉的声音很平静，就像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最后的最后，存在的只有魔兽了。”
白霜落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被惯例的可爱笑容掩去。
“魔教内部的秘典记载，”重扉的声音压得更低，“数百年前，仙盟鼎盛时期的五家——九华山、垂云殿、浮岚谷、水天阁、未明山庄，与当时魔道势力最强的三门——蓝溪涧、埋星城、还有我们魔教，曾各派代表，秘密会盟于金陵城。议题，就是关于如何‘高效’利用魔兽核心，以及……实验的‘成果’共享。据说，基本达成了一致。”
白霜落低下头，她迅速写道：［所以魔教真的就只是叫‘魔教’？］
“似乎真的是这样，其实我也很不理解。不要在意这个细节！”他随即正色道，“你难道不震惊，你们九华山的名字也在其中吗？”
白霜落平静地摇了摇头，在卷轴上写下两个大字：［正常。］
这坦然的反应让重扉微微一怔，随即低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认同：“是啊，利益所系，黑白交织。在绝对的力量诱惑面前，正邪的界限本就模糊。我们没有合作才不正常。”
“但是呢，”重扉话锋一转，脸上那抹惯常的嘲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尊敬，金色的眼瞳在暮色仿佛两团火炬，“这密谋里，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他握紧了拳头，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股冲破阴霾的决绝，“据说，当时代表九华山与会的大弟子风行止——也就是你的太师祖，他听完了那些冠冕堂皇又冷酷无情的计划后，还没等会议结束，就踹翻了桌子！”
重扉的刻意压低的声音染上一丝激昂：“他说：‘不要把力量看得比人命更重要！’然后，拂袖而去！”他看向白霜落，眼中向往又坚定，“这句话，我愿意相信。”
白霜落彻底呆住了，重扉所说的事她确实不知。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数月前，容真去仙盟与会，回来说了重扉脱离魔教的事。反正九华山的第一任务是还债，他俩都没放在心上。
她抱着膝盖，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重扉。风行止……那个只在欠款和剑痕中留下印记的太师祖，那个晨月剑的旧主，那个在垂云殿废墟上留下最后回响的名字……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桀骜之姿，破开人们习以为常的暗色。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放下卷轴，书于卷轴的文字，随时可被重新查阅，所以她首接对着重扉，用手语比划起来：［你离开魔教的事，我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传播范围很小，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猜到了，但我想还是试着阻止这些。”重扉看着手里的琥珀灵石。
［你一个人做不到的，仙道魔道现在都想你死。］
“我做不到隔岸观火，我想做一点能做到的事，就算无法扑灭这火，死在火里，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白霜落的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用来伪装的冷漠疏离，也褪去了刻意展现的无辜懵懂。
她想起了幼时那片被败军铁蹄踏碎的故土，火光冲天，尸骸遍地，那是人类对同类犯下的滔天罪行。她也想起了那些在绝境中，给予她一线生机的村民。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重扉，这个人身处泥潭、体内封印着灭世凶兽，眼神却干净得像山涧清泉，执着地相信着那些幼稚的正义。
重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悄悄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喂喂喂，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一副要表白的样子。”
“轰嚓——！！！”
一道刺目的蓝色雷霆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劈在两人身旁不远处的塔尖装饰物上！坚硬的石制刹顶瞬间被炸得粉碎，碎石飞溅，焦糊味弥漫开来。整座塔身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重扉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雷吓得差点从塔顶跳起来：“！你干什么？！”
白霜落眼神飘忽，打着手语解释道：［还以为是九尾失控了呢。］
重扉：“原来你是傲娇哦。”
“咔——”又是一道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