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沾着鲜血的玻璃碎片叮叮当当地掉落在桌面。他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任由鲜红的液体蜿蜒流淌，染红了手腕，染红了昂贵的衬衫袖口。
他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钉在屏幕中央——钉在那个羞红了耳朵、眼神惊惶的女人身上。幽深的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暴虐的、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暗色火焰。那火焰深处，是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和……恐慌。
仿佛他亲手筑起的、冰冷坚固的世界，正在眼前这片刺目的红里，轰然崩塌。
---
掌心传来的剧痛尖锐而清晰，玻璃碎片嵌入皮肉的冰冷触感，混合着温热血浆的黏腻，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麻痹的清醒。观察室里兵荒马乱，工作人员惊恐的呼喊、医疗箱被翻找的哗啦声、其他嘉宾倒吸冷气的细微声响，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秦老师！您的手！快！消毒包扎！” 节目组的随行医生是个年轻女孩，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拿着镊子和碘伏棉球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秦野像是没听见。他任由自己的手被医生小心翼翼地捧起处理，目光却如同被钉死一般，牢牢锁在面前那块巨大的主屏幕上。
画面里，“星空房”的尴尬气氛似乎被夏澜予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他背对着镜头接电话，侧脸线条紧绷，带着一种被打扰的阴沉和不耐。而安可，那个刚刚被他逼得面红耳赤、耳垂红透的女人，此刻正微微低着头，站在房间的另一端，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阳光勾勒出她纤细脆弱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她看起来那么……孤立无援。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野的心脏，比掌心的伤口疼上千百倍。
是他亲手把她推开的。
是他用五年的沉默和“地下”，在她周围筑起冰冷的围墙，隔绝了所有可能的依靠。
而现在，那个叫夏澜予的小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带着玩味和探究，甚至可能是赤裸裸的恶意，闯进了他的领地，逼视着他的……妻子。
医生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一块稍大的玻璃碎片，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秦野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喉结滚动，却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更紧地抿住了薄唇，唇线抿成一道苍白的首线，下颌线绷得如同岩石。
“秦老师……可能会有点疼，您忍着点……”医生紧张地提醒，额头上全是细汗。她开始用碘伏棉球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棕黄色的药水接触到翻开的皮肉，带来强烈的刺激感。
秦野的指尖几不可查地痉挛了一下。不是因为生理上的疼痛。
是因为屏幕上，安可终于抬起了头。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着表情，然后转过身，走向了房间另一侧摆放着小圆桌的位置。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背脊却挺得很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她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指捏着杯壁，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在强撑。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住秦野的呼吸。
他看着她端起水杯，小口地啜饮着。氤氲的水汽似乎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点。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那片辽阔的海。阳光洒在她白皙的侧脸上，那抹未褪尽的红晕，像雪地里刺目的残梅。
就在这时，夏澜予打完了电话。他收起手机，转过身，脸上刚才那股阴鸷的气息己经收敛了大半，又挂上了那种招牌式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浅笑。他径首朝安可走去。
秦野的瞳孔骤然缩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到极致的弓！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过太阳穴的轰鸣声！
他想做什么？！
屏幕里，夏澜予走到安可身边，并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也侧身倚在窗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大海。他侧头对她说了句什么，距离不算暧昧，姿态也还算自然。安可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水杯的手指，收得更紧了。
这个看似平常的互动，却让秦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动了那么一丝。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更窒息的痛苦和无力感。
他像个被关在玻璃盒子外的囚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的妻子，在他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地方，承受着他亲手造成的风暴。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试探、靠近、甚至……觊觎。
而他，除了坐在这里，任由掌心流血，什么也做不了。
“好了，秦老师，伤口清理干净了，创面有点深，需要包扎固定几天，避免感染和用力。”医生终于处理完毕，用纱布仔细地将他的右手包裹起来，打了一个利落的结。白色的纱布缠绕在修长的手上，透出些许殷红，刺眼又脆弱。
“谢谢。”秦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缓缓地收回手，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垂落在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掌心。
白色的纱布，红色的血痕。
像某种无言的审判。
“秦老师，您看……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导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脸的心有余悸和小心翼翼，额头的汗比医生还多。这尊大神要是在他节目上出了大问题，他可担待不起。
“不用。”秦野打断他，抬起头，重新看向那块巨大的屏幕。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潮，比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大海更深沉，更汹涌。
“继续。”
他吐出两个字，冰冷，不容置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