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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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守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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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九龙折
作者:
太君思密达
本章字数:
7784
更新时间:
2025-07-08

黑暗。粘稠、冰冷、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意识如同沉在万丈海底的碎片,每一次挣扎着上浮,都被沉重的压力和撕裂般的剧痛狠狠拽回。血腥味、焦糊味、还有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永和宫静室里那毁天灭地的血光与鸮啸,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噩梦,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不知沉浮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黑暗的帷幕。石砚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熟悉的、带着霉味和药草苦涩气息的静思堂房梁。肋下那撕裂般的剧痛依旧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钝痛,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传来一阵虚弱的麻木感。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涌上,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蜷缩起来。

“别动!”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焦急和哽咽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一个粗糙的陶碗凑到他干裂的唇边,清苦的药液缓缓流入喉中,暂时压下了那股翻腾的血腥气。

是苏槿!

石砚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明了几分!他努力聚焦视线,看清了守在床前的人。苏槿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刻骨的担忧,还有一种石砚从未见过的、如同磐石般的坚毅。她身上穿着半旧的宫装,发髻有些松散,显然守候已久。

“你…你怎么样?” 石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的共鸣痛楚。他记得苏槿中了“血鸮引”的剧毒!

“我没事了,” 苏槿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稳定,她迅速用布巾擦去石砚嘴角溢出的药渍,“那玉印的毒……在你引动它、又强行划开那道裂痕后,似乎……沉寂了。我身上的毒性被压制,慢慢自行化解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太医来看过你,只说是急火攻心,内腑震荡,开了些寻常的活血化瘀药。真正吊住你命的……是我偷偷换进去的药。” 她指了指墙角一堆被倒空的药包残渣,无声地诉说着这几日的凶险。

石砚心中巨震!玉印沉寂?毒性自行化解?这绝非偶然!他猛地想起自己在静室最后关头,将“镇渊鸮”残片狠狠划开玉印星芒凹陷的动作!那残片上的纹路,那与“器语”秘本产生的共鸣……难道自己那近乎自杀的举动,歪打正着地破坏了玉印内某种完整的“器语”结构,使得其蕴含的剧毒能量失去了平衡和引导?

“那印……皇上……” 石砚急切地问。

“封存了。” 苏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玄铁密匣,铅板内衬,移入了钦安殿地宫深处。皇上下了死令,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 她看着石砚,“那夜……血光冲天,鸮啸惊宫,侍卫重伤,动静太大了。皇上震怒……却也……忌惮。”

石砚默然。雍正帝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那超越凡俗理解的恐怖力量,足以让任何帝王惊悸。封存,是唯一的选择。但这也意味着,那方蕴含了影社核心秘密与诅咒的血沁玉印,连同它可能指向的更深层真相,被彻底打入了皇权阴影的最深处,成了另一个“镜渊”。

“我们……” 石砚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皇上他……”

就在这时,静思堂外间紧闭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个尖细而熟悉的嗓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恭谨:

“石大人可醒了?皇上口谕,传苏医女即刻前往养心殿见驾。”

苏培盛!

苏槿的身体瞬间绷紧!该来的,终究躲不掉!雍正帝要见她!在经历了永和宫那惊魂一夜之后!

石砚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抓住了苏槿的手腕。那只手冰凉,却异常有力。苏槿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那眼神中的坚毅,让石砚想起了在太湖波涛中挣扎求生的她。

“臣女遵旨。” 苏槿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她迅速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衣襟,深深看了石砚一眼,转身走向那扇隔绝内外的门。

门开了,苏培盛那张永远挂着谦卑笑容的脸出现在门口,只是那笑容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僵硬。他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御前侍卫。

“苏医女,请。” 苏培盛侧身让路,目光甚至没有向床榻上的石砚瞥上一眼。

苏槿挺直脊背,如同即将踏入战场的士兵,迈出了静思堂的门槛。沉重的门在她身后再次合拢,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石砚忧虑的目光。

养心殿的灯火,似乎比平日更加明亮,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浓郁,但那股常年萦绕的清冽丹药味,似乎淡了许多。御案后,雍正帝的身影在堆积如山的奏折映衬下,显得愈发瘦削单薄。他并未批阅奏章,只是靠坐在宽大的龙椅中,闭着眼,一只手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灰败。

苏槿垂首跪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姿态恭谨,心如擂鼓。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许久,上方才传来那低沉沙哑、仿佛带着千斤重负的声音:

“他……怎么样了?”

“回皇上,”苏槿的声音平稳清晰,“石大人内腑震荡,伤势颇重,但性命无碍,尚需静养调理。” 她刻意隐去了自己换药之事。

“嗯。” 雍正帝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陷的眼眸,如同两口即将干涸的古井,幽深而疲惫,目光落在苏槿身上,带着审视,又似乎穿透了她,望向更遥远的虚空。

“那方印……‘血鸮引’……你可知其来历?” 他问得直接,声音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探究。

苏槿心头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斟酌着词语,将所知有限的信息如实道出,隐去了“器语”秘本的存在:“臣女惶恐,只知此印似与前明宫廷秘药及影社传承有关。印身血沁蕴含奇毒,印钮鸮鸟黑石遇气血则激发毒瘴。懋嫔娘娘之母……或以此印为守护,亦为……最终之咒誓。”她小心地避开了“契约”、“复明”等字眼。

雍正帝静静地听着,枯瘦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扶手上无意识地划动。当苏槿提到“最终之咒誓”时,他的指尖微微停顿了一下。

“咒誓……”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是啊,咒誓。前明的,孝庄的,影社的……还有朕的。这紫禁城里,埋了多少咒誓,多少亡魂?”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牢牢锁住苏槿:“苏槿,你可知,影社自鸮娘起,世代守护,究竟守护的是什么?”

苏槿屏住呼吸,抬起眼,迎向帝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臣女愚钝,请皇上示下。”

雍正帝的目光越过苏槿的头顶,仿佛望向养心殿深沉的穹顶,望向那些隐藏在历史尘埃深处的幽魂:“他们守护的,从来不是哪一姓的江山,也不是哪一朝的秘宝。他们守护的,是‘平衡’。”

“平衡?” 苏槿不解。

“是平衡。” 雍正帝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是皇权与民心之间的平衡,是满汉之间的平衡,是历史真相与当朝体面之间的平衡!是悬在帝王头顶的剑,是勒在社稷脖颈上的绳!鸮娘与孝庄立约,是平衡;允禵借约生事,是打破平衡;朕……默许影社存续,亦是平衡!”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苏培盛连忙上前虚扶,被他挥手挡开。他走到御案旁,拿起一份被朱笔重重圈点过的奏折,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帝王的决断:“然,此平衡如履薄冰!永和宫之变,便是明证!那‘血鸮引’的邪力,已非人力所能控!它代表的旧日怨毒与秘密,必须彻底埋葬!连同所有可能引动它的……引线!”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槿身上,那目光中的疲惫被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所取代:“石砚,不能再碰这些东西了。他的命,是捡回来的。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槿的心沉了下去。皇帝这是要彻底斩断石砚与影社、与所有秘密的联系!将他变成一个废人?

雍正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缓缓踱步到御案另一侧,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长匣。匣内红绒衬底,静静躺着一柄断裂的玉圭。玉质温润,断裂处却参差不齐,如同被暴力硬生生拗断!他将那半截断圭取出,冰冷的玉石在他枯瘦的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石砚的伤,需要静养,远离风波。” 雍正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西山皇陵工程,正缺一个心思缜密、通晓营造典籍之人,去监理神道碑林的复刻事宜。那里山清水秀,远离尘嚣,最是养人。”

西山皇陵!监理碑林!这分明是流放!是将石砚彻底边缘化,远离权力中心,远离所有秘密的核心!

雍正帝将手中的半截断圭,郑重地放入苏槿手中。玉圭冰冷刺骨,断裂的茬口硌着掌心,传递着一种权力被割裂、被终结的沉重与寒意。

“这半圭,你带给他。告诉他,” 雍正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苏槿的眼睛,直抵她的灵魂深处,“影社的使命,从今日起,不再是守护那些飘渺的契约与秘密。而是……守陵。”

“守陵?” 苏槿喃喃重复,握着断圭的手微微颤抖。守谁的陵?大清的?还是……那些被历史埋葬的、属于影社和契约的亡魂?

“对,守陵。” 雍正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苍茫,“守着这大清的龙脉,守着这紫禁城的安宁,守着……那些永远不该再被惊扰的长眠者。让他用他的眼睛,去盯着那些冰冷的石头,盯着那些刻在碑上的、冠冕堂皇的颂词。这便是影社……也是他石砚,最后的归宿。”

养心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那尊西洋自鸣钟的滴答声,如同在为一段过往敲响丧钟。苏槿捧着那半截冰冷的断圭,如同捧着一座无形的大山。这断圭,是石砚的流放令,是影社的终结符,也是……雍正帝亲手为那段纠缠着血誓与诅咒的秘密,钉上的最后一枚棺钉。

守陵人。一个看似远离风暴,却永远被禁锢在帝王阴影与历史坟茔之间的身份。

殿门外,幽深的宫廊阴影里,一个挺拔的少年身影无声伫立。弘历透过门隙,看着殿内苏槿手中那半截象征终结的玉圭,听着父皇那斩断一切的话语,年轻的脸庞在阴影中晦暗不明,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里面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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