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海平线尽头的光
刘小满是在海边见到“善良的微光”的。
晨雾还未散尽时,她抱着王秀兰塞给的一兜刚晒的鱼干,沿着沙滩往深处走。海浪漫过脚面,凉丝丝的,像谁在轻轻挠她的心尖。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是“微光”发来的定位:“码头第三艘渔船旁,穿白裙子的女孩。”
她踮着脚张望,咸湿的风掀起她的碎发。远处,一个穿月白连衣裙的身影正弯腰捡贝壳,发梢沾着水珠,在晨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那身影转过脸时,刘小满差点认不出——是首播里总戴着卡通头像的“微光”,本人比镜头里更清瘦,眼尾有颗浅褐色的痣,像被海风吻过的小梨涡。
“小满!”她笑着挥手,声音像海浪撞在礁石上,脆生生的。
刘小满走过去,手里的鱼干袋被攥出了褶子:“你……真的是‘微光’?”
“如假包换。”女孩蹲下来,把捡到的扇形贝壳塞进她手里,“我叫林微光,‘微光’是粉丝取的。之前不敢露脸,怕你们觉得我和你们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刘小满低头看手里的贝壳,纹路像极了老家后山的树瘤,“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她顿了顿,想起首播时“微光”打赏的嘉年华,想起那些带着温度的弹幕,“都是被生活推着走的人。”
林微光笑了,指了指海面:“你看这海,是不是和你们村后的稻田很像?小时候我在海边长大,总觉得海是吃人的怪物。我爸在海边打鱼,有次台风天没回来,我妈抱着我在沙滩上哭了三天三夜。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飞就好了,飞过高山,飞过大海,就不用守着这片吞人的海了。”
刘小满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晨雾散了些,能看见海天交界处浮着几叶白帆,像被风揉碎的云。浪花一波接一波涌上来,打湿了她的裤脚,却让她想起昨晚首播时,自己站在桥洞下说的那句话:“我要挣够钱,带弟弟去看海。”
“后来呢?”她问。
“后来我考上大学,拿了奖学金。”林微光弯腰捡起一只小螃蟹,轻轻放回海里,“我妈说,我像只终于学会飞的鸟。可我知道,我不是飞,是被生活推着飞——我得飞得更高,才能把妈妈接出来,才能让那些和我一样被困在‘海’里的人,看见岸。”
“你说的‘海’……”刘小满喉头发紧,“不是地理上的海?”
“是‘饿海’。”林微光的声音轻了些,“我首播三年,见过太多‘饿海’里的人。有在工地搬砖断了三根手指的哥哥,有在超市理货理到腰椎间盘突出的阿姨,还有你——”她看向刘小满,“在出租屋首播奔跑的女孩。你们不是在表演苦难,是在用最笨的方式,往‘饿海’里扔石头,想垫出一条能走的路。”
刘小满想起昨晚首播时,弹幕里有人说“你们这些农村人就是矫情”,想起王秀兰为了小宇的药费,在桥洞下唱得嗓子都哑了。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砸在贝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可你不一样。”林微光掏出纸巾帮她擦泪,“你首播时,从来不说‘求求你们可怜我’,你只说‘我需要钱给弟弟治病’。你跑起来的时候,虽然摔得膝盖青肿,但眼睛里有团火——那不是绝望,是想活下来的狠劲。”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相册,翻到一张照片:“这是我第一次首播,给工地上的工人唱《海阔天空》。他们举着安全帽当荧光棒,有个大叔说,听我唱歌时,他想起自己没攒够钱回家的女儿。”照片里的女孩穿着褪色的牛仔外套,背后的工地围墙斑驳,可每个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星星。
“你看,”林微光又翻到一张照片,是海边的一群孩子,“这是我资助的留守儿童夏令营。有个小女孩问我,‘姐姐,海的那边有糖吗?’我告诉她,海的那边有好多糖,但你要先学会游泳,才能游过去拿。”她合上相册,看向刘小满,“其实我早就想联系你了。你首播时说的那些话,让我想起自己刚毕业时,在出租屋吃泡面的日子——那时候我也觉得,人生就是片永远游不出去的海。”
“那你是怎么……”刘小满吸了吸鼻子。
“怎么‘飞’起来的?”林微光笑了,“因为我遇见了‘光’。不是粉丝打赏的光,是那些在‘饿海’里和我一样挣扎的人,互相递过来的光。你给王秀兰介绍搬土豆的活,王秀兰给你留热饭,老周头教二丫认海草,这些都是光。”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些光聚在一起,就能把你托起来,让你看见,原来‘饿海’的尽头,是片能让你飞翔的天空。”
海风突然大了些,掀起林微光的裙角。刘小满这才注意到,她脚边放着个褪色的帆布包,上面印着“支教志愿者”的字样。包里露出半截作业本,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学生的。
“这是我带的夏令营孩子画的。”林微光捡起那本子,翻到一页,“他说,大海是蓝色的,像爸爸寄回来的糖果纸;海浪是白色的,像妈妈的头巾。”她轻轻合上本子,“这些孩子没见过真正的海,可他们在画里游过了。就像你们,没见过真正的‘飞翔’,可你们己经在‘饿海’里,游出了自己的轨迹。”
刘小满低头看手里的贝壳,突然想起昨晚首播时,“善良的微光”刷的嘉年华特效。那不是施舍,是同路人递来的一根绳子——不是要拉她上去,是要和她一起,拽着彼此往上爬。
“微光姐,”她吸了吸鼻子,把贝壳塞进林微光手里,“等我和秀兰姐攒够钱,想在村里建个小图书馆。孩子们没书看,总问‘山外面有海吗’。”她指了指海面,“我想告诉他们,海就在那儿,不是用来困住人的,是用来给人看的——看自己能游多远,能飞多高。”
林微光的眼睛亮了:“我帮你联系出版社,捐旧书。对了,我认识个设计师,能免费给你们设计图书馆的招牌。”她掏出手机,“现在就建个群,把村里想读书的孩子拉进来,我教他们用电脑查资料……”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铺在海面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刘小满望着远处被浪花托起的小渔船,突然明白“跨越飞翔饿海”的意思——所谓“饿海”,从来不是外界的困境,而是心里的枷锁;所谓“飞翔”,也不是真的飞上云端,而是像她们这样,在泥里摔过、在浪里呛过,却依然愿意伸手拉一把彼此的人。
“微光姐,”她笑着指向海面,“你看,那只小渔船在‘飞’呢!”
林微光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渔船被浪头托起,像片轻盈的树叶,正朝着海平线的方向,一点点挪向更辽阔的远方。
风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刘小满转头,看见二丫正追着浪花跑,小宇坐在王秀兰腿上,举着贝壳喊:“姐姐,海是甜的!”
她摸了摸兜里的手机,首播界面还开着。弹幕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接一波涌进来:
“小满,你们在海边吗?美哭了!”
“微光姐也太好看了吧!”
“小宇的贝壳给我看看~”
“主播,今天首播主题是‘跨越饿海’,对不对?”
刘小满对着镜头笑了。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脸上镀了层金边。她举起手,对着海平线挥了挥:
“家人们,今天我们不首播奔跑,不首播吃烂菜。”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我们首播——看海。”
浪花卷着阳光涌上来,打湿了她的裤脚。但她知道,这一次,她不是在逃跑,而是在靠近。靠近那片曾经以为永远跨不过去的海,靠近那些和她一样,在“饿海”里挣扎,却依然愿意相信光的人。
而所谓“飞翔”,不过是当你抬起头,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双手,正和你一起,朝着同一片光亮,奋力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