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晨光里削竹篾时，竹片破开的脆响惊飞了院角的小黄鸟。陈念举着木碗蹲在旁边，看父亲把青黄相间的竹条弯成圈，忽然想起爷爷相册里那只麦秸篮——照片里的小男孩举着篮子跑过晒谷场，篮沿晃悠的野草莓，和自己碗里盛过的红得一模一样。
“今天教你编小篮子。”陈默把削好的篾条摆成放射状，像给春天搭了个骨架。竹篾上的白霜沾在指尖，带着晨露的凉意，让他想起小时候蹲在爷爷脚边的光景：那时的竹篾总带着淡淡的苦香，混着爷爷旱烟袋的味道，在灶间的暖雾里漫成一团温柔的云。
林晚在井台边捶打衣裳，皂角的泡沫顺着木盆边缘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溪。陈母抱着晾干的棉絮经过，忽然指着晾衣绳上的蓝布衫笑：“念儿的小褂子，袖口磨破的地方，我补了朵杏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像陈念画在砖上的笔触，却比机器绣的更鲜活，风一吹就跟着衣摆轻轻摇晃。
陈念忽然丢下木碗扑过去，非要把刚学会编的竹圈往棉絮上套：“给曾祖父当帽子。”竹篾刮着棉絮的绒毛，簌簌落了一地，像去年坟前飘飞的纸钱。陈母弯腰捡棉絮时，指缝勾住根细竹丝，阳光透过丝缕照进来，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陈默想起奶奶布样册里那张泛黄的发丝——那是爷爷年轻时剪下的，被奶奶用红绳捆着，藏在杏花布样的夹层里。
午饭前，陈默带着陈念去后山采春笋。小家伙挎着父亲刚编的小竹篮，篮底垫着奶奶留的红布，说是要给野草莓当小床。山路旁的蕨类植物卷着新叶，像陈念握不住的铅笔头，沾着的露水打湿了裤脚。陈默忽然在块岩石后停住脚，那里长着丛野蔷薇，花苞红得像奶奶缝在虎头鞋上的绒球。
“爷爷以前总在这儿采刺莓。”他摘下片带露的叶子，往陈念手心里擦，“他说刺莓汁能治蚊虫叮咬，比城里的药膏管用。”话音刚落，陈念忽然指着石缝喊“小芽”——三株嫩绿的茎秆正从去年埋画纸的地方钻出来，叶片上还沾着没褪尽的纸屑，像时光给春天递了张纸条。
回到院里时，林晚正和陈母坐在杏树下择菜。竹篮里的春笋带着泥土的腥气，旁边摆着陈念采的野草莓，红得快要淌出汁水。陈母忽然从围裙兜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飘出股甜香：“这是你奶奶做的山楂糕，当年总藏在灶膛边的陶罐里，等你放学回来偷着吃。”
糕上的糖霜己经化了些，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陈念举着竹篮跑过来，非要把山楂糕摆成圈：“给曾祖母跳圈圈舞。”竹篮的缝隙漏下细碎的糖渣，落在陈母的蓝布鞋上，像撒了把星星——那鞋面上绣的杏花，针脚里还卡着去年的杏花瓣，被岁月磨成了浅黄的粉。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落在爷爷留下的木工刨上。陈默正用它刨着根枣木棒，准备给陈念做个陀螺。木屑簌簌落在地上，和陈念编坏的竹条堆在一起，像谁把时光切成了细片。陈母坐在旁边纳鞋底，忽然指着墙角的旧竹筐笑：“那是你满月时用的摇篮，你爷爷编了三天，说竹篾透气，夏天睡不生痱子。”
竹筐的缝隙里还卡着块碎布，是奶奶当年垫在里面的，上面绣的半朵杏花己经磨得只剩淡痕。陈念爬进竹筐里晃悠，篮沿的竹篾发出吱呀的响，像爷爷摇着摇篮时哼的调子。陈默忽然发现筐底刻着个模糊的“默”字，被岁月磨得快要消失，却在阳光折射下，和陈念竹篮底的红布叠成了重影。
晚饭时，陈念捧着竹篮坐在门槛上，把剩下的野草莓分给小黄鸟。鸟喙啄食的轻响，混着灶间飘出的米香，让林晚想起刚嫁过来那年——也是这样的傍晚，奶奶坐在同样的位置，教她用竹篮筛小米，说筛掉碎米的粥才养人。那时的月光也像现在这样，把祖孙俩的影子投在地上，被竹篮的纹路切成细碎的光斑。
睡前收拾行李时，陈默把爷爷的木工手册放进竹篮，旁边摆着陈念编的歪扭竹圈，还有那只刻着杏花的木碗。陈母忽然递来个布包，打开是三双虎头鞋， smallest的那双绣着小黄鸟，鞋头的绒球晃呀晃，像院里鸟巢里探出的小脑袋。
“你奶奶说，孩子得穿虎头鞋踏春，脚底板才能沾着土气。”她把鞋放进竹篮，忽然摸了摸陈念的头，“明年清明回来，该教他用竹篾编蝴蝶了。”
陈念抱着竹篮不肯撒手，非要放在枕边。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竹篮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奶奶布样册里的杏花枝。陈默躺在旁边，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忽然想起白天在石缝里看见的小芽——那些被时光埋进土里的念想，总会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带着前人的温度，长成新的牵挂。
窗外的杏树又落了片花瓣，轻轻打在竹篮上。陈默伸手摸了摸篮沿的竹篾，那里还留着陈念没编完的线头，像给未来说了句未完的话。他忽然想，明年回来时，该在院里种棵新的杏树苗，就用这只竹篮当花盆，让陈念亲手填上从后山挖的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