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撞碎山雾，撕裂了夜的沉寂。
陆子轩的黑鬃马踏碎最后一截山路，铁蹄声在石板上炸开，火把将塔影撕成碎片，光影交错间仿佛整座塔都在摇晃。
苏明月扒着窗棂，指甲深深掐进木缝里，指节泛白，掌心满是冷汗。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山脚下那一片混乱。
山风卷起火油味，几个喽啰正举着火把往松针堆里扔，火光“轰”地窜起，照亮他们狰狞的面孔。火油桶被踢得滚来滚去，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半炷香后，这山怕是要烧成一片火海。
“密道入口被封了。”裴小满一脚踹开墙角的青砖，呛了口灰，咳嗽几声，嗓音沙哑：“陆狗早料到我们会跑。 ”
顾景琛把玉坠塞进她怀里，指尖轻轻擦过她手腕上的冷汗，那触感冰凉而急促：“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苏明月反手攥住他袖口，声音发颤，“玉坠不能离身。”
话音未落，庙门“轰”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穿青衣的老妇踩着碎木片进来，骨杖上串着的人牙挂饰“咔嗒”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她眼尾的皱纹像是刀刻出来的，深不见底。当她扫过苏明月手中的铜镜时，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你们唤醒了不该唤醒的东西。”
三道灰影从地底钻出来，像烟又像水，模糊不清。
苏明月后退半步，撞进顾景琛怀里——那影子的轮廓像被水浸过的画，隐约能辨出她前世跪在碎文件里的模样，顾景琛推她下楼的背影，还有陆子轩阴鸷的笑。空气顿时变得粘稠而潮湿，像是要窒息。
“这是镜中影。”墨清突然开口，青灯在他手里晃得厉害，火苗跳动如心跳，“你们每次用铜镜看前世，都往塔里丢了半缕魂。”
灰影突然加速，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
苏明月的手腕被前世的自己抓住，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疼痛真切得让她忍不住低呼；顾景琛的后颈被另一只手扣住，正是他推她下楼时的角度，冰冷的指尖像蛇一样缠绕他的脖颈；陆子轩的影子举起刀，刀尖抵在裴小满心口，寒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
“闭眼！”苏明月喊。
可幻影是从他们脑子里掏出来的，闭着眼更清晰——前世的风灌进耳朵，碎文件簌簌响，她听见自己哭着喊“为什么”，声音带着回音，在脑中不断重复。
“夫人说的都对。” 顾景琛突然开口，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纨绔笑，眼神却坚定如铁：“夫人说往东走，我绝不往西；夫人说这单能赚，我就押上全部身家。 ”
三道灰影突然扭曲，像风吹皱的水面，挣扎着消散。前世的自己松开手，顾景琛的影子愣在原地，陆子轩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柳眉娘的骨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光：“你……真的记得？”
“记得什么？”苏明月反手握住顾景琛的手，掌心全是汗，湿滑而紧绷。
柳眉娘的骨杖重重敲在地上，震得墙壁簌簌落灰。墙缝里渗出黑雾，裹着腐朽的檀香：“塔是前朝为挽回战败设的。每逆转一次，折十年寿，耗三分智。”她盯着苏明月手里的铜镜，声音像枯叶，“这镜子，照见前世，也啃食今生。”
“那之前的预言……”裴小满的声音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匕首柄。
“血字是真的。”墨清的青灯灭了，黑暗瞬间吞没众人，只有远处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悔者重生，复者覆灭。可真心悔过哪有那么容易？你们用铜镜看前世，其实是在逼自己记仇。”
山脚下传来“噼啪”声，火焰舔舐树木的声响越来越近。
苏明月扒着窗看——火舌己经舔到第一棵松树，浓烟裹着松脂味往塔上涌，熏得她双眼发涩。
“冷七！”裴小满拍了三下墙，声音压得很低。
墙缝里漏进个哑声：“陆狗点了火油！半柱香后烧上山！”
苏明月摸出铜钱，指节捏得发白。铜钱在掌心转了七圈，“当”地停住——卦象指向西边。
“西边有干涸的溪流。”她把铜钱塞回腰间，语气冷静而果断，“顾景琛背墨清，裴小满断后。”
“你呢？”顾景琛弯腰扛起墨清，道袍下的血渍己经渗到他肩头，血腥气弥漫开来。
“我拿玉坠。”苏明月把玉坠塞进胸口，铜镜突然烫得惊人，前世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我救你。”
柳眉娘没拦他们。
她站在灰影里，骨杖上的人牙晃得更快，像是某种古老的节奏：“等火灭了，来龙脊山脚找我。”
跑下塔的时候，苏明月听见风铃碎了。
青铜片砸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像极了前世文件落地的声音。
他们冲进西边林子时，火己经烧到塔尖，热浪扑面而来。
裴小满的匕首划破最后一个喽啰的手腕，鲜血溅在脸上，温热而腥甜；顾景琛的鞋跟卡进石缝里又出，脚步踉跄，墨清在他背上哼了声，不知道是疼还是急。
首到溪水的凉意漫过脚腕，苏明月才敢回头。
龙脊山的半边天都红了，悔愿塔的飞檐在火里蜷成黑炭，像只被拔了毛的鸟。
“走。”她推了推顾景琛的背。
可刚迈上溪岸，铜镜突然烫穿里衣。
苏明月捂住胸口，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顾景琛的喊叫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裴小满的手抓住她手腕，凉得像块冰。
"明……月……"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看见铜镜里浮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那人生着和顾景琛一样的眉眼，却没有他惯常的笑，只垂着眼，用前世的声音说：“这次，换我来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