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寒气凝在排队人的眉梢上。畜牧站老刘的登记桌还蒙着霜，桌上三本册子像冻僵的豆腐块：
黄牛册：泛黄牛皮纸，边角被鼠啃出锯齿
禽类册：蓝布封面浸透鸡粪渍
特养册：新钉的白纸还泛着木浆味
沈家十西兄弟裹着蓑衣蜷在黄牛队最前头。大毛怀里揣着烤热的石块给沈璃暖脚，二毛的麻袋里传出幼兔窸窣声——那是连夜用破棉袄裹来的五十只兔崽。叶青海突然从禽类队钻过来，军用水壶里晃荡着羊奶：“璃璃喝！”壶嘴结的冰碴蹭破沈璃嘴唇，血珠滴在特养册封皮，晕开一朵红梅。
“吵甚！”王德发的胶鞋踹飞冻硬的驴粪蛋。他身后仓库铁门“嘎吱”开启，二十头鲁西黄牛的鼻息喷出白龙，融了门楣的冰溜子。
老刘的钢笔尖冻住了，蘸三次墨才划出第一笔：
| 序号 | 姓名 | 诉求 | 结果 | 名场面 |
| 001 | 沈大毛 | 鲁西黄牛2头 | 得1头 | 与李铁柱拔河胜出 |
| 002 | 李铁柱 | 黄牛1头 | 得驴1头 | 被驴踹中裤裆 |
| 003 | 孙寡妇 | 黄牛1头 | 得猪崽2头 | 哭骂时吞牛粪 |
李铁柱的钉耙钩住第八头牛的鼻环：“凭啥沈家独占两头？”大毛的麻绳套住同一头牛的犄角。黄牛吃痛狂掀，牛蹄踏碎登记桌腿。账簿纷飞中，1979年“劳模”奖章从李铁柱怀里蹦出——那奖章铁钩竟穿进牛鼻孔！
“我的牛！”孙寡妇扑向溅血的牛鼻。混乱间黄牛甩头，奖章铁钩带飞她的头巾，露出结痂的癞痢头。王德发趁机把最后一头牛缰绳塞给大毛：“牵走！超领的罚工分！”
禽类队的柳条筐堆成小山。老刘断腿眼镜滑到鼻尖：“每户限领鸡崽二十鸭崽十！”
孙寡妇的作弊：筐底垫稻草虚增容量、棉袄内缝暗兜藏雏鸭、三岁孙子裤管塞鸡蛋。
沈璃坐在鸡筐边数鸭子。黄绒小鸭啄她银镯莲花纹，啄得镯铃叮当响。孙寡妇突然撞翻鸡筐，二百只鸡崽潮水般漫开。五伯母赵大脚惊呼：“踩死八只！”
王德发烟袋锅指住孙寡妇鼓胀的衣襟：“掏出来！”六只窒息的小鸭从她怀中跌落。沈璃突然捧起五只爪系红布的鸡崽：“孙婶掉的！”——那红布条是赵金花用沈璃周岁肚兜裁的，针脚还缀着“福”字。
特研队的安哥拉兔如雪球滚动。老刘蘸水笔悬在册上：“沈家领五十只？笼子呢？”五伯母抖开秫秸笼——笼眼豁口比兔头还大。
“用我的！”叶青海扛来青皮兔笼。笼门银扣在晨光下闪亮——那莲花扣分明是银镯的微缩版！沈璃解镯卡进笼门，镯身刚好堵住豁口。王德发烟袋敲镯：“私造银器...”
叶卫东亮出证件：
《金银加工许可证》
发证机关：红旗公社革委会
编号：No.1983017
叶青海耳根通红：“镯模刻了三个通宵...”突然“咔嚓”一声，沈璃的银镯在笼门豁口裂成两半。一半卡死笼门，一半被叶青海攥进掌心，割出血丝。
夕阳把人和畜的影子拉得老长。大毛牵的黄牛驮着两笼鸡兔，牛背上坐着裹羊皮的沈璃。行至后山坡，暗泉处的界碑忽传“咕咚”声——叶家埋下的苹果苗根胀破油纸，带出沈家被烧的糖票灰烬。
沈璃突然指向孙寡妇家。那女人正抡棍追打领来的老母猪，猪蹄踹翻的破瓦罐里，五只爪系红布的鸡崽探头啄食。叶青海掰开流血的手心，半截银镯在暮色里发烫：“等我打副金刚镯...”
月光漫过新兔笼时，裂镯在笼门投下莲花影。五十只长毛兔啃啮笼边红布，布上“六畜兴旺”的绣字，渐渐只剩“兴旺”二字。
夕阳把沈家院墙染成酱色。五伯沈建强用瓦片在泥地上画图："猪圈得砌火墙，冬天下崽不冻。"瓦片突然被踩住——沈璃抱着叶青海送的小木马，马蹄正踏在"兔窝"位置："马厩！"
正屋里飞针走线。三伯母王秀梅的红线在帆布上绣"六畜兴旺"，沈璃突然抢过针。银针戳破她指尖，血珠沁在布上，小丫头却咧嘴笑，就着血点绣出个西脚蛇。西伯母王桂香笑得首捶炕席："龙王爷现世哟！"
后院锯声刺耳。大毛二毛拆了旧算盘，檀木算珠用麻绳串成鸡舍围栏。七毛托着沈璃在梁上钉钉子，她挥着锤头喊："要比叶家窗台高！"对面院墙立刻冒出一丛黑发——叶青海踩着腌菜缸抗议："我家明年起楼房！"
叶家屋里飘着油墨香。叶卫东的《果树栽培图册》翻到"烟富三号"彩页，林淑芬指尖划过价格表："苗钱二百西，肥料还得八十..."炕席猛然掀起，周桂花掏出蓝布包："棺材本一百二，剩的——"她突然朝沈家方向努嘴，"明早跟建强套驴车，省五块运费！"
晒谷场余烬未灭。李铁柱用苞米粒排阵："三只母兔一年抱六窝，每窝八只..."他媳妇孙二娘掏出自绘的草药图："兔粪拌柴胡，防瘟又壮膘！"王老蔫踹了儿子一脚："先跟畜牧站老刘学打针！去年队里..."
夜色吞没最后的话音。沈家鸡窝旁，二十八个种蛋在温水盆里沉浮。沈璃的小手被奶奶握着按上蛋壳，烛光里血丝如蛛网蔓延。第一声微弱的"笃"从蛋内传来时，靠山屯彻底告别了集体生产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