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的胶鞋踏在猪圈新砌的石基上，鞋底沾着的钟铁碎屑刮出刺耳声响。"这猪圈...砌得急啊？"他烟袋锅敲着未干的水泥缝，裂缝里渗出混着花生皮的泥浆。
水缸里，沈璃透过木板缝看见五伯沈建强抹了把汗："开春怕冻死崽..."话未说完，叶青海突然扒着缸沿探进脑袋，塞给她半块烤红薯。红薯皮上还粘着草木灰，热气熏得木盖缝里的蛛网首颤。
"战备粮！"王德发猛跺脚，地基缝里蹦出颗发芽花生。赵金花抄起扫帚往鸡窝赶："哎哟鸡飞蛋打的..."芦花鸡惊叫着扑腾，羽毛裹着尘灰蒙了村长满脸。趁这当口，大毛一脚将残存的花生踢进灶洞，"轰"地窜起三尺火苗。
叶满仓的锄头柄卡住院门："村长，晒谷场等您主持分地呢！"王德发被半推半请往外走，胶鞋在门槛上刮落一块钟铁碎片，正掉进沈璃从缸缝伸出的手心——滚烫的。
危机暂解，灶房重响碗碟声。赵大脚扒出灶灰里的饴糖罐，罐底黏着焦黑的购糖票残骸。沈璃趴在奶奶膝头，看枯手用针尖挑开黏连的糖块，琥珀色的饴糖拉出蛛丝般的细线。
"苦日子熬到头了。"赵金花蘸了点糖抹在孙女唇上。沈璃咂着嘴仰头，看见樟木箱洞开，露出压在箱底的银镯盒——那是她周岁时得的礼，盒里红绒布上还留着镯子形状的凹痕。
院角传来"唰唰"声。二毛将扎好的高粱帚浸入水缸，帚柄上"王德发"的签名残迹在水里晕成墨团。三毛蹲着刮洗青砖地，泥缝里嵌着的花生皮要用钉子挑。五伯沈建强突然抽动鼻翼："糊了！"灶上熬的粥锅正冒黑烟，锅底粘着颗烧焦的花生，像粒蜷缩的炭球。
沈璃攥着钟铁碎片爬上枣树杈。下面院子里，七毛八毛正把糊墙的旧报纸撕下，泛黄的《人民日报》标题"人民公社好"被撕成两半，露出土坯墙上的陈年奖状——"沈建国：1978年劳动模范"。
叶家院墙探出个木梯。叶青海头顶着柳条筐爬上来："我爷说，以后赶集能买奶糖了！"筐里躺着他刚做的小风车，秫秸杆上糊着写满算式的记工纸。
晒谷场人声鼎沸。沈璃眯眼望去，村长正把抽签箱摆上磨盘，箱角的红绸被风吹得像面小旗。叶满仓杵着锄头对爷爷比划手势，左手三根手指蜷起——那是去年两人巡山时约好的暗号：三号签是暗泉地。
"璃璃看路！"叶青海突然惊呼。沈璃脚底的树杈"咔嚓"断裂，人首坠向鸡窝顶。混乱中她挥动手臂，掌心的钟铁碎片"叮"地击中芦花鸡尾羽，惊得那鸡腾空飞起，扑棱棱掠过晒谷场上空，落下一根带血的翎毛在王德发头顶。
王德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抬手拍掉头顶的鸡毛，恼怒地吼道：“这是咋回事儿！”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鸡窝顶。沈璃心一紧，赶紧稳住身子，从鸡窝顶上滑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低着头小声说：“村长，对不住，我不小心的。”王德发刚要发火，叶满仓在一旁打圆场：“村长，小孩子家不小心嘛，咱还是赶紧分地要紧。”王德发冷哼一声，整理了下衣服，重新走向磨盘。沈璃吐了吐舌头，悄悄走到叶青海身边。叶青海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小声说：“别怕。”此时，晒谷场上的人们又开始躁动起来，都眼巴巴地望着抽签箱，仿佛那里面装着未来的希望。王德发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分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