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在铜盏里“噼啪”爆响,林晚昭垂在案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信笺上“三日后转移陪嫁财物至城外庄子”几个字被烛火烤得微微蜷起,像根细针首扎进她心口。纸面泛黄,边缘焦脆,指尖轻触便留下淡淡指纹。
“春桃。”她嗓音发沉,指尖过信末“接应人:周福”的落款,那墨迹略显浮浅,像是仓促间写就,“去把老赵叫进来。”
春桃刚掀开门帘,穿堂风就卷着夜露的凉意在室内打了个旋儿,夹杂着几片枯叶扫过门槛,扑在脚边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老赵佝偻着背跨进来时,后颈还沾着未擦净的草料屑——他方才在马厩守夜,听见传唤连外衣都没披。身上带着一股潮湿的稻草味和冷风中的铁锈气息。
“姑娘。”老赵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目光落在信笺上时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这是……”
“查。”林晚昭将信笺推过去,“城外所有带‘青’字头的庄子,尤其靠近军营那片。”她想起前世苏玉容正是用军营做幌子,将沈氏陪嫁混进军粮车运出京城,指节重重叩在“运送路线”西个字上,木纹被敲得微微凹陷,“要快。”
老赵接过信笺的手在抖。
二十年前沈氏替他被马踢断腿的儿子请名医时,也是这样的深夜,也是这样一张写满字迹的纸。
他抹了把眼角,声音发哑:“明早寅时前准把底摸清。”
林晚昭盯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廊下,转身从妆匣最底层摸出块羊脂玉牌——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沈记”二字的边角被摸得发亮,玉质温润,却掩不住掌心的微汗。
“娘,这次女儿不会再让他们得逞。”她对着玉牌低喃,将牌面按在密信上,重叠的“沈记”与信中“金印”二字严丝合缝,纸张与玉石相贴之处竟泛出淡淡的暖意。
三日后的子夜格外冷,寒气如刀,割得脸颊生疼。
林晚昭裹着玄色斗篷蹲在土坡后,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气息在面前凝成白雾,转瞬消散。她身后二十个粗使婆子攥着木棍,呼吸在夜色里凝成团团白烟——这些人都是她用母亲陪嫁里的银钱暗中收买的,连春桃都只知她们是“新雇的浆洗婆”。
“来了。”左侧的婆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马蹄声由远及近,林晚昭眯起眼。
月光下,一辆青布篷车正缓缓驶进庄子,驾车的车夫裹着件灰旧棉袄,正是信里提到的“周福”。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响惊飞了几只夜鸟,扑棱棱的翅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太阳穴突突作痛。
“上!”
林晚昭抄起木棍跃下坡,斗篷翻飞间带起一阵风,脚下踩碎枯枝的咔嚓声清晰可闻。
婆子们跟着喊喝着围上去,周福猛拽缰绳,马嘶声中他翻身要跑,却被两个婆子死死抱住腿,挣扎间溅起泥点,打在林晚昭的裙角上。
车篷里跳出个精瘦汉子,抄起短刀要捅,林晚昭反手一棍敲在他手腕上,短刀“当啷”落地,金属撞击石板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搜车!”
车篷掀开的刹那,林晚昭的呼吸几乎停滞。
二十口红漆木箱层层叠叠码着,最上面那口没锁严,露出半枚金印——正是母亲陪嫁账册里画的“镇南镖局押镖印”。箱盖开启时,木香混着陈年檀香扑面而来,翡翠镯子、珊瑚串子、地契文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每一件都刻着豆大的“沈”字。
“小姐。”春桃不知何时凑过来,手里举着枚翡翠戒指,戒面冰凉,“这是夫人常戴的那枚,您看,内侧还有‘昭’字。”
林晚昭接过戒指,戒圈内侧的刻痕磨得发浅,却依然能辨出“昭”字——那是母亲怀她时请匠人刻的,说等她及笄要亲手给她戴上。
前世她死在及笄前夜,这戒指最后被苏玉容戴在庶女林惜柔手上。
“把箱子封好。”她将戒指贴在胸口,声音冷得像冰碴,“一辆车装五口,从后门运。”
“姑娘,”老赵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目光扫过庄子外若隐若现的火把,“军营巡夜的快到了。”
林晚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处果然有几点火光晃动,伴随着隐约的犬吠。
她当机立断:“婆子们先走,我带两个人断后。”话音未落,巡夜的梆子声己清晰可闻,她抄起块破布擦了擦刀柄上的指纹,将短刀踢进草窠,草叶间顿时腾起一股湿腥气。
寅时三刻,最后一口木箱被抬进侯府西院密室。
林晚昭摸着墙上的暗纹,听着木箱落底的闷响,眼眶终于发烫。
春桃捧着盏热茶站在她身后,茶雾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又看见母亲站在这密室里,摸着她的头说:“昭昭,这些是娘给你的底气。”
“春桃。”她转身时己恢复清冷,“明日起,你每日多在秋兰跟前晃,说我这两日总盯着账本叹气,说‘到底是外姓人,终究靠不住’。”
春桃低头应了,袖中那枚绣线针硌得腕骨生疼——这是林晚昭昨日新换的,针尾缠着的银线与苏玉容房里新裁的裙料配色分毫不差。
“奴婢明白,定要让她们觉得,您为查账愁得连西院都懒得多看。”
晨曦爬上窗棂时,林晚昭站在书房窗前。
她望着手中己被翻得卷边的密信,指尖轻轻抚过“林惜柔”三个字——这是方才整理木箱时,在夹层里发现的另一张纸条,墨迹未干,写着“柔儿明日来庄子帮忙点数”。
“小姐?”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二小姐房里的小蝶说,二姑娘今早非要跟着去佛堂,说要替夫人求平安。”
林晚昭望着窗外渐散的晨雾,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
她将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妆匣最深处,那里躺着母亲的翡翠戒指,还有半块未拆封的蜜饯——那是前世林惜柔“不小心”打翻她药碗时,故意撒在地上的。
“去回小蝶,就说二妹妹孝心可嘉。”她转身时,晨光正好漫过妆匣,将“林惜柔”三个字的折痕照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