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昭望着秋兰骑马远去的尘烟,指尖在玉簪上轻轻一叩。风卷起几缕发丝拂过耳畔,带着初春清晨特有的清冷与泥土气息。
春桃递来的茶盏还冒着热气,她却觉得唇齿间泛起冷意——前世苏玉容正是用"捐给寺庙"的由头,将沈氏陪嫁分批运出侯府,这一世她截了地道里的货,苏玉容必然要派林惜柔来救场。
"去马厩牵我的青骢,"她将玉簪别回鬓边,铜簪尾端擦过耳垂,带来一丝凉意,"让护院队跟在后头,别跟太紧。"春桃应了一声,转身时裙角扫过地上的木箱,箱盖未合,半枚沈氏陪嫁的翡翠镯在晨光里泛着幽绿,映得地上斑驳如水波荡漾。
林惜柔是在出城五里的山路上察觉不对的。
她攥着苏玉容塞给她的钥匙,看着马车上七八个蒙着灰布的箱子,心里首犯嘀咕——母亲说这是要捐给普济寺的善款,可方才她掀开布角,分明看见箱底压着块刻着"沈记"的铜印。阳光透过树影洒在箱沿,那“沈记”二字仿佛在无声嘲笑她的天真。
"停车!"她踢了踢车夫的背,"我要小解。"
马车刚停稳,她便撩起裙摆往林子里跑。
可没跑出十步,迎面撞上堵人墙——老赵抱着胳膊倚在树边,手里的马鞭梢正轻轻扫过地面。枯叶被鞭梢挑起又落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不祥的节奏。
"二姑娘这是要去哪儿?"老赵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晨露,他呼出的白气混着林中湿冷的雾气,在阳光下模糊成一片,"老夫人昨儿夜里托梦,说西院的宝贝得看紧喽。"
林惜柔后退两步,发簪上的珍珠撞在树干上,"叮"的一声。那声音清脆而突兀,像一颗心碎裂的声音。"你...你不过是个马夫!"她扯着帕子掩住发抖的手,"我要回府告诉父亲,你敢拦我——"
"二姑娘当侯府是你家后院?"林晚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扶着春桃的手从树后转出,月白衫子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夹杂着松针的清香与寒意,"还是说,你当这些箱子里的东西,真能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城门?"
林惜柔的脸"唰"地白了。
她望着林晚昭身后跟着的护院,又瞥见马车上被掀开的灰布——那支雕着并蒂莲的羊脂玉簪正躺在箱口,和她昨日在苏玉容妆匣里见过的那支一模一样。那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却让她感到刺眼至极。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拔高声音,却连自己都听出了虚,"母亲说这是捐给寺庙的——"
"捐给寺庙会用沈氏陪嫁的地契压箱底?"林晚昭抬手,春桃立刻递上一卷泛黄的纸页。
她展开时,"沈记"二字的朱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油墨与朱砂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旧日回忆的气味,"还是说,普济寺的主持收礼,要收我母亲当年的陪嫁玉镯?"
林惜柔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突然想起昨夜苏玉容捏着她的手写信的场景——"柔儿帮母亲写这封密信,等事成了,母亲就求你父亲,让你嫁去安远侯府。"那时烛火在母亲脸上投下阴影,她没看清母亲眼底的冷,只记住了"安远侯府"西个字。她还记得烛芯爆开的轻响,还有苏玉容手指的温度——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如今却令她毛骨悚然。
"你...你有什么证据!"她尖叫着去抢林晚昭手里的纸页,却被春桃一把推开。
林晚昭将密信拍在她面前。
信尾"林惜柔"三个字是她的笔迹,墨迹未干时被苏玉容用印泥盖过,却到底在纸背蹭出半枚指痕。"你以为用印泥盖了名字,就能撇清干系?"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话语落在空气中,竟似结了一层霜,"你娘让你写这信时,可告诉你要担什么罪?"
林惜柔突然瘫坐在地。
山风卷起她的裙角,露出绣着并蒂莲的鞋尖——那是苏玉容前日刚赏的,说是安远侯府的夫人最爱这个花样。"是...是母亲让我做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滑过脸颊,冰冷咸涩,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她说只要帮她运完这些东西,就能让我嫁入高门...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沈氏的陪嫁..."
林晚昭望着她颤抖的肩膀,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时她被押去祠堂,林惜柔也是这样哭着说"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转头就往她茶里下了慢性毒药。"押回侯府。"她对护院挥挥手,"给她披件披风,别冻着。"
回程的路特意绕了西市。
林惜柔被绑在马背上,远远看见苏玉容的马车停在茶棚边。
苏玉容掀开车帘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林惜柔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苏玉容鬓边的珍珠簪子却"当啷"一声掉在车板上。那声音清脆刺耳,像是命运崩塌的预兆。
"柔儿这是怎么了?"苏玉容扶着丫鬟的手下车,裙角扫过满地的瓜子壳,脚下传来细碎的摩擦声,如同她此刻凌乱的心绪,"晚昭,你妹妹犯了什么错,总要跟我这个继母说一声——"
"夫人不如问问秋兰。"林晚昭勒住马,青骢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雾,惊飞了路边一只乌鸦,"她昨儿夜里去西院扫的那两眼,可没扫干净。"
苏玉容的脸刷地白了。
她想起秋兰今早回来时,袖口沾着地道里的霉味;想起昨夜她让秋兰去改护院的巡夜路线,秋兰却支支吾吾说"老夫人托梦要加岗"。"晚昭,你莫要血口喷人..."她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帕子里,指尖己被汗水浸湿,帕子上留下深深的褶皱。
林晚昭没再理她。
她拨转马头时,看见苏玉容身后的丫鬟正往茶棚方向溜,想来是要去通风报信。
她勾了勾嘴角——苏玉容越急,破绽就越多。
月上柳梢时,林晚昭坐在暖阁里整理账册。
春桃在炭盆里烧着密信,火苗舔着"林惜柔"三个字,很快化作灰烬。火星跃动间,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宛如复仇女神的低语。
"小姐,"春桃递来盏桂圆茶,热气袅袅升起,带着甜腻的香气,冲淡了些许炭火的焦味,"二姑娘被关在柴房,夫人派了三个丫鬟去送吃食,都被护院拦下了。"
林晚昭翻开最后一本账册,上面记着沈氏陪嫁的三十间商铺、百顷良田。
她的指尖抚过"沈记银号"的印记,铜印微凉,边缘略带锈迹,触手粗糙,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昭昭要替娘看住这些东西"。"去把老赵叫来,"她合上账册,"让他盯着夫人房里的动静——苏夫人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
春桃应了一声出去。
林晚昭望着窗外的月光,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突然笑了——前世她死在这轮月下,这一世,她要让所有害过她的人,都在这轮月下,尝尝什么叫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