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昭回到清芷院时,窗纸己被夜露洇得发潮。风从檐角漏下来,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吹得她鬓边碎发轻轻颤动。
春桃正守着炭盆打盹,听见门响惊得跳起来,见是她才拍着心口嘘了声:“姑娘可算回来了!奴婢刚把参茶煨上——”话音未落便顿住,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的裙角上。那股泥土混着雨水的气息也随之在屋内弥散开来。
“去取笔墨。”林晚昭将炭纸往妆台上一摊,火折子“刺啦”一声点亮烛台,火星溅起,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暖黄的光漫开,那些暗纹如游蛇般爬满纸面,仿佛随时会扭动起来。她的指尖微微发颤,前世母亲房里那只檀木陪嫁箱突然浮现在眼前——箱盖内侧的锁纹,竟与这纹路有七分相似。
春桃递来狼毫时,见她正用尺规在纸上比量,墨汁在纹路间隙晕开小团,泛着淡淡的松烟香:“姑娘,这是...?”
“母亲的陪嫁。”林晚昭喉间发紧,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前世她跪在祠堂被人掌嘴时,苏玉容正坐在主院佛堂里,用那箱里的东珠串着念珠,一颗颗滑过指尖,发出细碎的轻响。
“前世我连锁芯形状都没看清,如今...”她突然攥紧狼毫,笔杆在掌心压出红痕,“春桃,明早去铁匠铺,照着这纹路打把铜钥匙,要分毫不差。”
春桃应下时,窗外己泛鱼肚白。
次日午膳,镇国侯府主厅飘着藕粉桂花糖糕的甜香,混着芙蓉酥的油酥味儿。林晚昭夹了块芙蓉酥,眼尾余光扫过上座的苏玉容。后者正用银匙搅燕窝,唇角含笑,眼神却冷得像冬日井水。青瓷勺与碗沿相碰,叮的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苏玉容抬头时仍是温婉笑意:“阿昭孝心难得。只是西院地势低,一下雨便积水,老夫人上了年纪,可受不住潮气。”她舀起一勺燕窝,缓缓送入口中,“再者,西院是故夫人旧居,贸然动土...恐惊扰先灵。”
林晚昭垂眸抿茶,茶水浸着舌尖的苦,连带喉头也泛起涩意。
苏玉容眼底那丝一闪而过的警惕,像根针戳破了她的伪装——前世她也是这样,用“敬亡妻”的名义锁了西院二十年。
“是我考虑不周。”她将茶盏轻轻一放,瓷器触案的声音极轻,却似一声叹息,“那便由继母做主吧。”
这日午后,林晚昭支使春桃去前院找张嬷嬷讨教绣百子图的针脚。
她躲在廊下,看春桃挎着竹篮,篮里装着新得的杭绣线,故意在张嬷嬷必经的月洞门边“偶遇”。
“张嬷嬷,您这是去西院?”春桃踮脚瞧她怀里的粗布包裹,声音带着几分好奇,“可要奴婢搭把手?”
张嬷嬷原是要低头走的,闻言抬头时眼尾皱纹堆成沟壑,眼里藏着说不清的惧意。
她左右望了望,突然攥紧春桃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小丫头别乱问。西院那地儿...夜里有东西会抓人。”她声音发哑,像老树根刮过石板,“前年二房的小丫鬟偷跑进去,第二日在井里捞着时,脖子上全是青手印。”
春桃倒抽冷气,竹篮“哐当”掉地,绣线滚了一地。张嬷嬷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便往西院跑,粗布包裹里掉出半截油布——林晚昭眯眼,那油布纹路,和前世苏玉容用来包陪嫁账册的,一模一样。
“姑娘,张嬷嬷的手劲儿真大。”春桃揉着腕子回来时,眼眶还红着,“她说西院...吃人。”
林晚昭摸着妆台暗格里的铜钥匙,指腹蹭过钥匙齿痕,金属的冰冷透过指尖传遍全身。
窗外的雨是后半夜下起来的,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像有人在敲丧钟,一声声震得心头发颤。
她裹着油衣潜进西院时,假山后的藤蔓被雨水泡得滑腻,指尖刚触到机关石砖,便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今日必须守住。”是陈护卫的闷嗓子,“若再让那小蹄子摸到密室——”
林晚昭心跳漏了半拍。
她迅速将钥匙插进石砖缝隙,逆时针转了三圈。
“咔”的轻响里,石砖突然往下一沉,她脚下一空,整个人栽进黑洞。
坑底的泥混着雨水,冷得刺骨,扑面而来的湿气让她鼻腔一阵发酸。
她撑着墙站起来,手背擦到粗粝的石壁,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不知是伤口还是心理作祟。
借着头顶漏下的微光,她看见坑底有串铁链,锈迹斑斑的链身延伸到墙角,尽头拴着半扇木门。
“陈叔,您说这坑是防谁的?”有护卫的声音近了,“难不成防着自家姑娘?”
“闭嘴!”陈护卫低喝,“再往前十步就是密室入口,若被那小娘皮打开——”
林晚昭攥紧匕首,金属的寒意贴着手心。
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链上,她对准铁链最细的环扣,手腕一压。
“咔嚓”声混着雨声,铁链断成两截。
她扑向木门另一侧的小窗,窗棂腐朽得厉害,一推便开,冷雨灌进来,浇得她打了个寒颤。
等她翻回清芷院时,后颈的碎发全贴在皮肤上,湿冷贴着脖颈,令人不适。
妆台烛火还燃着,春桃蜷在软榻上睡熟了,呼吸轻缓均匀。
她解下油衣,雨水顺着下摆淌成小水洼,脚下一片潮湿。
手心里的断链还在滴水,她轻轻摊开,链环内侧刻着极小的“沈”字——是母亲的姓氏。
“原来你藏在这里。”她对着断链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又带着疼。
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残留着的泥土气息。
林晚昭将那把铜钥匙塞进床底暗格,指尖在暗格内壁摸了摸——前世这里空无一物,如今却多了道刻痕,是她方才用匕首划的,深浅刚好卡住钥匙。
窗外传来雄鸡打鸣,她望着窗纸上渐亮的天色,嘴角慢慢勾起来。
明日,该去铁匠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