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阳光炙烤着田埂,树叶低垂着渴望,蝉鸣鼓噪着树梢。
却炊烟轻摇着房檐,溪水轻吟着石畔,蒲扇轻摇着时光。
“阿诚啊,今天这么早就回去啦?”
年过60的老人阿诚背着装满麦子的背篓走过街角的便利店时,传来了店主的询问。
沉重的背篓压弯了他的脊梁,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路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麦芒透过粗糙的麻布,扎得他后背有些痒,但他早己习惯了这种丰收的刺痒感。
“哦,老吴啊,呵呵。”
阿诚放下背篓,沉重的篓底磕在青石板路上,发出闷响。
他抬手用搭在脖子上的旧毛巾抹了把汗,笑眯眯地回应道:
“是啊,最近有人帮忙,干活的速度快了很多呢。田里那点活儿,两个人搭把手,日头还没到头顶呢,就收拾利索了。”
“哦?”
店主老吴端了个热水瓶走了出来。
他示意阿诚坐在店门口那张被磨得油亮的矮竹凳上。
一边熟练地掀开搪瓷杯盖,将滚烫的开水冲进铺着廉价茶叶的杯子里,水汽氤氲开来。
“是小农那家伙回来了吗?可是好多年没见他了啊。”
老吴的声音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听到这话,阿诚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冻住,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忍不住用鼻子狠狠出了下气,浑浊的眼中翻涌起压抑多年的怨怒:
“哼!还指望他能回来?怕不是早死在外头了!那没良心的东西……”
话语里是刻骨的失望和积年的心寒。
老吴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噎得一愣,忙不迭地打着圆场,提起热水瓶的手都顿了顿:
“哎呀,老哥,消消气消消气。孩子嘛,年轻气盛,出去闯闯也……也正常。外头世界花花绿绿的,难免……呃,”
他话锋一转,掩饰般地提高了点声音,“那是谁在帮你啊?隔壁村新来的后生?”
阿诚胸膛起伏了几下,深深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整个岁月的沉重。
他端起搪瓷杯,滚烫的杯壁贴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却暖不进心里。
“我也不知道。”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疲惫的困惑,“大概是隔壁村的一个小伙子吧,面生得很。”
阿诚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接着说道:
“他说他叫阿阳。这孩子……唉,勤快又善良,看我一个人在地里忙活,就主动凑过来搭把手。也不多话,就是埋头干活,手脚麻利得很……”
说罢阿诚端着杯子站起身,
“好了,茶也喝了,话也说了,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老婆子还等着呢。改天见,老吴。”
说罢,阿诚将杯底最后一点苦涩的茶水饮尽,重新背起那麦篓,对着老吴点了点头,转身沿着熟悉的土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
阿诚刚走到家门口,心头那点因阿阳带来的微温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浇灭了。
院门虚掩着,门槛外赫然散落着几件旧衣物和一个豁了口的搪瓷脸盆,仿佛被粗暴地扔了出来。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
院子里清晰地传来一阵阵激烈的争吵和推搡声,夹杂着压抑的呜咽和物品摔碎的刺耳声响。
他狐疑地紧走两步,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争吵声像冰锥一样刺进耳朵:
“钱呢?钱在哪里?给我!现在就要!”
一个沙哑又焦躁的男声嘶吼着。
“没了…真的没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属于阿诚老伴的声音颤抖着哀求,
“都…都给你了…上次你打电话要,我们东拼西凑寄过去的……剩下那点,是…是留着给我们的棺材本啊…动不得啊……”
“少他妈跟我装蒜!”
那男声更加暴戾。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老东西肯定还藏着掖着!拿出来!我他妈都要进棺材了你还要你的棺材本?快!”
“不行啊…呜呜…真的不可以…你行行好……”哭声破碎而绝望。
“滚开!我自己找,妈的!我就不信翻不出来!”
哐当——
啪嚓!
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沉重又易碎的东西被狠狠掼在地上,碎裂声尖锐地划破了空气。
阿诚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一把推开堂屋虚掩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呆立当场。
吃饭的小方桌被掀翻在地...
缺了腿的椅子歪在墙角...
地上满是碗碟的碎片、散乱的衣物和踩脏的粮食。
老伴瘫坐在地上,靠着翻倒的碗柜,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痕和惊惧,正徒劳地用手护着胸口某个位置。
而那个背对着他,像一头饿疯了的野狗般在屋子里疯狂翻箱倒柜的高大身影…
即使穿着廉价的、沾满污渍的夹克,但阿诚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离家十多年的儿子,阿农!
“哟,老不死的你也回来了?正好!”
阿农听到动静猛地回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只有贪婪和疯狂。
“省得我废话!快说,钱藏哪儿了?别逼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阿诚此刻气得浑身如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看着满屋的疮痍和老伴的惨状,积压了十多年的担忧、失望、屈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作冲天的怒火。
他怒视着阿农,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像受伤的老兽:
“阿农!你…你这畜生!你怎么不死外面算了啊?啊?!”
阿诚用颤抖的手指向眼前的阿农。
“从当年你拍拍屁股离开村子之后,你有过一个电话吗?关心过家里一句吗?问过你妈头疼好点没?问过老子腰还疼不疼?!”
阿诚浑身颤抖…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你回家…你他妈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钱?还砸家?!你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
积压的火山彻底喷发。
阿诚几乎是凭着本能,顺手抄起门边倚着的一把竹扫帚,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朝着阿农的后背狠狠抡了过去!
然而,让这个只会和土地较劲的老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阿农的反应快得惊人!
他猛地一矮身躲过扫帚,随即闪电般转身,一把就攥住了扫帚杆。
巨大的力量差距瞬间显现,阿农猛地一拽,阿诚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扫帚脱手而出,同时胸口被阿农狠狠推了一把!
“呃啊!”
阿诚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满是碎瓷片的地上。
后腰和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
“哼!老东西,找死!”
阿农不屑地啐了一口,随手将那把破扫帚像垃圾一样扔到墙角,发出哐当一声。
他看都没看地上痛苦蜷缩的父亲和惊恐哭泣的母亲,转过身,更加粗暴地继续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
“老不死的,钱呢?钱到底藏哪儿了...肯定有...肯定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