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庵禅房，苏绾绾跪坐在蒲团上，闲闲拨弄着茶盏，她抬眼，笑意盈盈：“师太，我的自证可够？镇国公府的这出戏，您瞧着，可还入眼？”
净心师太眼皮未抬：“阿弥陀佛。执念如火，焚人焚己。陆施主，劫数难逃。”
“劫数？”苏绾绾轻笑出声，“总比蒙在鼓里，被人当棋子耍得团团转，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强，您说是不是？就比如那位六品芝麻官沈主事，啧啧，出现的时机，拿捏得多妙啊。师太您慧眼如炬，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怕是看得比谁都通透吧？”
“苏绾绾！你这下作的贱蹄子！”红绡艳若牡丹的脸上此刻因极致怒火而扭曲，偏偏嘴角还硬生生勾着一抹媚笑，她几步冲到矮几前，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狠狠拍在苏绾绾面前。
“算计我？谁给你的胆子？嗯？”她俯身，几乎贴上苏绾绾的脸，温热的吐息带着馨香，“苏绾绾，你当我红绡是泥捏的菩萨，没火气么？说，你手里还捏着什么脏东西？”
净心师太终于掀开眼皮，眼睛扫过红绡和苏绾绾的脸上来回巡索，这苏绾绾，究竟探到了多深的水？
就在时一个慵懒含笑的女声响起：“啧啧啧……好大的火气啊，红绡。”
三人脸色骤变，齐齐跪下喊道：“拜见教主。教主万安。”
“嗯，听到了，起吧。我也是路过，见你们这么热闹，也来凑一凑。京城这盘死水，倒真让苏副使搅活了。”柳无痕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欣赏，“陆家那小子，一腔热血被你当成了开山斧，差点劈开这金銮殿。反手一刀，把要出鞘的开山斧硬生生折了回来，你这一来一回，把咱们红绡姑娘精心织了多年的网，捅了个稀巴烂，抖落在这老尊者眼前……妙，实在是妙。够狠够绝，本座喜欢。”
三人将头埋得更低，都不敢接话。
“不过嘛……”柳无痕继续说道：“红绡再不成器，也是本座亲手放出去咬人的狗。打狗，是不是也得先问问它主人乐不乐意，苏副使？”
“教主明鉴。”苏绾绾的声音微颤，“红绡姐姐心系教中大业，只是行事急切了些，恐节外生枝。属下所为，不过是为教主剔去些横生的枝节，免得误了大事。”
“剔枝节？”柳无痕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那笑声在众人耳中回荡，“好一个剔枝节，苏绾绾，你这忠心本座收下了。只是……”那声音骤然压低，“再敢擅作主张，本座不介意亲自来这京城，剥开你这颗七窍玲珑心，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忠心，还是反骨。”
净心师太拨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站起来对着东南方喝了一声：“够了。”
沉寂片刻，柳无痕笑了一下，“我们的尊者大人恼了呀。”
净心师太道：“柳无痕，得饶人处且饶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不管你烧哪里，别烧我这，出了净心庵你就是把她们活剥了我管都不管。”
柳无痕哦了一声，“那就卖尊者一个面子。”而后郑重说道：“教主口谕：京畿重地，不容有失。红绡为正鹰首，苏绾绾为副鹰首。同心戮力，共襄大业。前嫌尽弃，若再生龃龉，教内总部，阴风裂魂。”
“属下遵命。”苏绾绾道。
红绡的胸口起伏，唇瓣被自己的咬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半晌才道：“红绡遵教主口谕。”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步跨到苏绾绾面前，伸出手，看似亲昵地要去拂苏绾绾鬓边一丝不存在的乱发，却在即将碰到苏绾绾脸颊时转向，掐住了苏绾绾的手腕。
“我的好妹妹，”红绡凑近苏绾绾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姐姐我真是小瞧你了。咱们姐妹情深，来日…方长！”说完，她猛地甩开苏绾绾的手腕，踢开禅房门，离去。
禅房内只剩下苏绾绾和净心师太。
苏绾绾低头，看着自己白皙手腕上的掐痕，面不改色。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她转过身，“师太，”苏绾绾的声音恢复了清明，“烦劳，递个消息。”
净心师太捻珠的手停住，抬眼看向她。
苏绾绾走回矮几旁，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份被红绡拍过的名单。手指点在三个被水晕得模糊的名字上。
“名单上，城西福源米铺，南城快活林，东市胡记皮货行，这三处，红绡姐姐的暗桩……清理干净点。要快，要彻底。”
净心师太眼底掠过一丝异样。
苏绾绾仿佛没看见师太眼中的深意：“清理完了，空出来的坑，挑几个生面孔，腿脚利索、嘴巴严实的填上。”她顿了顿，带着点漫不经：“这些人，就让他们去北边，镇北军大营。找个由头塞到陆昭那小子身边去。就当我给他赔礼了。”
净心师太刚要说话，这时，守院老尼带着惊慌的劝阻声传来：“沈施主，沈施主留步，师太她……”
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沈砚站在门口，素来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是压抑不住的怒意。
净心师太捻动佛珠的手停了，眼睛抬起，扫过沈砚，又垂下。
沈砚大步踏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冲到苏绾绾面前。他扬起手，把暗黄色羊皮纸，狠狠甩在苏绾绾的脸上。
“你好好看看。”沈砚指着那张飘然落地的羊皮纸，手指都在颤抖。
“为什么？”沈砚将她的手腕猛地拽到自己眼前，“你手里握着这些线索为什么不首接交给陆昭，给他一条明路？”
他凑近苏绾绾，质问道：“苏绾绾，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是想看着他死吗？看着他和他爹，他哥一样，撞得头破血流，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净心师太依旧垂着眼，捻着佛珠。
苏绾绾没有挣扎，“沈探花，你问我为什么不明说？”她轻轻挣了一下手腕，沈砚收得更紧。苏绾绾也不强求：“我若把这份名单，这些地点，这些指向某些大人物的暗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放在陆昭那愣头青面前……”
她微微一顿，笑容加深：“你以为，凭他当时那点人脉，那点手段，他能查下去几步？他还能活过三天？还是五天？”
她目光重新落在沈砚脸上，怜悯又嘲讽：“倒是你，沈砚……”
苏绾绾用力，终于将自己的手腕从沈砚手指间抽了出来：“你口口声声质问我为何不帮陆昭。那你呢？”
“你拿到那份最关键的证据时，为什么不敢将它公之于众？反而要拦下陆昭，把那烫手山芋抢过来自己藏着。”
苏绾绾逼近一步，“你是怕陆昭死？还是怕引火烧身，牵连了你沈家？牵连了你那好不容易才攀上的各路王爷？”
沈砚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绾绾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唇角的冷笑更甚：“沈探花，与其在这里质问我这个蛇蝎妇人为何不做好人……不如好好想想，红绡为什么会恰好让你搜到这个东西？她是在帮你？还是在借你的手，把这要命的线索，送到我面前？”
苏绾绾不再看他，将那羊皮纸随意地丢在沈砚脚边，她最后瞥了一眼依旧如老僧入定般的净心师太，转身，径首向门口走去：“还有，沈砚，你真以为你父亲当年在江南道的弹压，只是时运不济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