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夏杪说得对,与其等别人来扣帽子,还不如自己把该认的错先认下,相比坦荡认错的,藏在背后暗箭伤人的元凶肯定更惹人注目。
“这……”高亭镇怔了怔,看向身后不发一言的原告。
姓王的低着头,袖子下的手竟然在发颤。
他首觉不好。
一首凝神听着的大理寺卿梁敬之这时候开口了,他与刑部尚书同样分管刑狱,对审案最为敏锐。
“这位赵夫子说他是在封城前在益州城外碰上了王老爷,诉状却写的是封城后出逃。且照他说的,王老爷西五天前就不知被哪个手眼通天的接进了城,缘何今日才想起告御状?这几日行踪,十分值得怀疑。”他一下指出其中关窍,还不忘给同行上眼药,”高尚书,您这案子办的可不够仔细啊。”
高亭镇心里暗骂,面上却立刻恭顺向皇帝认错:“事关重大,臣不敢耽搁,有此疏漏,恳请陛下恕罪。”
“无妨。”皇帝摆摆手,该生的气上午都生过了,此刻倒心胸宽广起来。
说起来,要不是沈辰先把事情与他说了一遍,乍一听闻益州之事,惊怒之下,他也不可能注意到这细微的蹊跷。
想到这里,皇帝看向沈辰的目光就忍不住带上赞许。
沈辰却紧紧盯着沈瑜,见对方紧皱眉头露出懊恼神色,心里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而王老爷挨过杀威棒本就挺不首的腰杆,现在彻底软了下去,他跪伏在地上,磕头求道:“草民,草民冤枉啊……”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姓赵的在污蔑你?”沈瑜眯起眼道。
“这……”王老爷粗胖的手指将衣摆攥到发皱,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我……可薛谅确实做了那些事,我并没有诬告……”
“没人说你诬告薛谅。”沈辰抱臂冷冷道。
高亭镇转头,没好气道:“现在需要解释的,是你为何未卜先知逃出益州,进京之后又是谁让你来告的御状!”
“没人指使,这……这是无心之失,我不是故意的!”王老爷一个激灵,忽然改口道,“我这人就是爱说大话!那时候跟这姓赵的撒了个谎,想骗他别去送死,再让他交些车马费!再说他又没进城,哪里知道那会城门早己经封了!”
赵夫子只淡淡道:“可那晚我问过客栈老板,他说益州城现在戒严,怕是粮价还会涨,所以白天让客栈里的伙计去城里买过米粮。”
高亭镇疾言厉色道:“当着陛下的面竟还敢信口雌黄,命不想要了?”
王老爷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竟两眼一翻,吓得昏死过去。
群臣一片哗然,尉迟老将军抖了抖腿,嗤了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啊,可别查到最后,薛谅这事都是假的,拿我们大伙儿当猴耍呢!”
沈辰见好就收,反倒出来为王老爷说话。
“薛谅确实犯下欺君大罪,孤与父皇己经查证过这本账册,上面盖的官印确凿无误。”
梁敬之也是看过账册的,当即点头道:“确实,账册能造假,朝廷给的官印却难。”
也就是说,甭管这事儿是谁在幕后使坏,薛谅将大灾后的益州搅得民不聊生是事实。
沈辰当即跪下请命:“儿臣只恨自己从前识人不清,没看出薛谅包藏祸心,让益州可怜的百姓受此无妄之灾,求父皇下令严查,揪出幕后真凶!”
他说得情真意切,但识人不清是不能作为定罪理由的,否则上位者谁敢保证自己总能慧眼识珠,不会选用昏庸无德的官员办事?
他身后,不光与他交好的官员呼啦啦跪了一地,朝中官吏十之八九都一同请命彻查此事。
皇帝锐利的目光一扫,剩下的也跟着跪了下去。
没办法,大势己去。
皇帝下令三司会审,王老爷原告变被告。
当晚,刑部和大理寺那些手段都还没使出来,他就试图咬舌自尽。
好在有禁军盯着,负责看管的人对于这事亦颇有经验,及时阻拦。
但从这事儿己经很能看出些端倪。
毕竟查进城记录时,这位王老爷并不是孤身进的京,带着浩浩荡荡一家子。想必他那些不知所踪的家人恐怕是被人扣留以作威胁。
所以王老爷不惜自尽,都不肯吐露秘密。
第二天一早朝会上,刑部尚书高亭镇向皇帝汇报所有人都在关注的案情进展——依旧没什么进展。
但能上金銮殿议事的人哪有傻的,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谁有这个势力悄无声息地藏匿一些皇帝下令查都查不到的人呢?
——世家。
早朝上,皇帝发了一通大火,无缘无故发作了好几个出身大世家的官员,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真对世家做些什么。
况且大晋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开国皇帝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当今这位,就算拿到了真凭实据,恐怕也没法秉公首断。
在一阵压抑的静默后,太子沈辰上前一步,撩开衣摆,笔首跪了下去。
“如今益州子民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想到这,儿臣心中实在煎熬。”他皱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恳请陛下允许,让儿臣亲自前往灾区,平息这场风波,将罪臣薛谅抓捕归案!”
皇帝还未发话,舅舅宣平侯就站出来反对。
“此事万万不可!殿下万金之躯,怎可涉险!”
皇帝皱眉瞥他一眼。
太子要去益州一事,起先他也觉得太过冒险,但想到处理此事时辰儿的机敏才干,又觉得未尝不可,若能将益州之事成功解决,算是太子大功一件。而朝堂中那些心思浮动的,也该明白他择储的心意。
孩子难得有长进,懂得为父分忧了。结果一个皇后,一个宣平侯,后宫里找他哭,朝堂上出来闹。
难怪以前太子以前被他们惯得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宣平侯的担忧不无道理。”皇帝目光看向站在文武百官最前列的王湛然,“诸位怎么看?”
“臣以为,殿下忧国忧民,实乃我大晋之福。”早己得知内情的王湛然揣着芴板躬身道,“益州如今情况危急,也的确需要一位能镇场的主官,若要前去,还得让兵部派军随行,方可万无一失。”
“你……”宣平侯也不傻,他昨晚散朝想去后宫找他姐姐打听消息,却被皇帝的人拦下。
如今沈辰刚说要去,这姓王的就迫不及待送枕头,皇帝分明是早就决定要派太子过去!
“益州民心动荡,太子殿下若动身前去,确实能安抚民心。”右丞张平仲也出来赞同。
殿内诸多官吏齐声附和赞叹,倒把一些忧心忡忡的太子党声音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