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县的空气里，不知从何时起飘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那味里混着艾草的苦、香烛的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慌，像层薄雾，黏在每个人的鼻尖上。
先是西市卖豆腐的李婶，大清早起来就抱着茅厕不出来，上吐下泻，脸白得像张纸。她男人慌了神，请来的赤脚大夫捏着脉，只说是“中了暑气”，开了两副草药，却半点不见好。接着是东头的张屠户家，头天还挥着刀子杀猪的壮汉，第二天就蜷在炕上哼哼，连带着两个学徒也躺倒了，铺子的门板关得死死的，血腥味混着药味飘出来，看得人心头发紧。
县太爷是个五十多岁的微胖老头，戴着顶歪歪扭扭的乌纱帽，听闻这事，第一反应不是请医官查探，反倒让人在城门口贴了张黄纸告示。那告示上的字歪歪扭扭，大意是“暑气侵体，鬼神作祟”，让百姓赶紧去城隍庙烧香捐钱，求城隍老爷息怒。
可烧香的人不少，倒下的人却更多了。流言像长了翅膀似的在街巷里飞——有人说，是河里的水被不干净的东西染了，喝一口就得招邪；有人说，是上个月漕运船翻了，淹死的人化成厉鬼来索命；更有人偷偷指着苏卿卿的小摊，说她一个外来的丫头片子，不定是她带来的晦气。
苏卿卿的小摊却依旧红火。不是没人嚼舌根，只是她的酸辣粉实在勾人，更重要的是，这半个月来，凡是在她摊子吃过东西的，没一个出事的。
她听从刘老汉的劝，从李婶出事那天起，就把空间里的灵泉水掺着井水烧开，装在大瓦缸里，旁边放着粗布巾，让每个食客先洗手再动筷。她还特意备了两套餐具，一套竹篮装着生的食材，另一套陶碗盛热食，切菜的刀和盛粉的勺也分得清清楚楚，绝不让生熟沾了边。
“卿卿丫头，你这法子真管用啊！”绸缎庄的王掌柜一边用布巾擦着手，一边咂着嘴说。他刚从西市过来，脸色还带着惊惶，“你是没见李婶家，今早都用门板抬去医馆了，听说拉得只剩口气，裤腿上全是……”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打断，却足以让周围的食客听得心惊肉跳。
苏卿卿手里的漏勺顿了顿，心里像坠了块铅。现代医学常识告诉她，这绝非什么鬼神作祟，更可能是细菌性痢疾——天热食物容易腐坏，厨具没洗净，病菌就跟着进了肚子，一传十，十传百，才闹得这么凶。可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说出来的话谁会信？总不能告诉他们，这世上有种看不见的“虫子”（细菌），能让人上吐下泻吧？
正思忖着，一道清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凝重：“苏姑娘。”
苏卿卿回头，撞进萧景琰深不见底的眼眸。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长衫，袖口挽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可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却蹙着，连那枚羊脂玉佩都像是蒙了层灰，透着股沉郁。
“萧公子。”她擦了擦手，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可知今日医馆又收了十几个腹泻的？”萧景琰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都是些常在街边摊吃东西的百姓。”
苏卿卿的眉峰瞬间拧起：“萧公子是怀疑……我这摊子有问题？”
“我不是怀疑你。”萧景琰立刻打断她，目光扫过她案头的两个瓦罐——左边那个装着酸豆角、榨菜，盖着竹篾盖子；右边那个盛着炸好的黄豆、煮好的鸡汤，用棉巾捂着，界限分得清清楚楚。他又瞥了眼旁边那缸还冒着热气的开水，喉结动了动，“只是觉得奇怪，为何偏偏你的摊子没事？”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周围的食客也竖起了耳朵，显然也存着同样的疑惑。
苏卿卿心头一紧，与其藏着掖着让人猜忌，不如索性坦然些。她抬起头，迎上萧景琰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萧公子要是信我，就听一句劝：让县太爷别再让百姓去城隍庙烧香了，那没用。赶紧让人挨家挨户说，烧开水，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用沸水烫一烫，切生肉的刀和盛熟菜的碗分开，绝不能混着用。”
萧景琰的眸色动了动，像是有些意外她会说出这番话。他活了二十多年，见惯了灾年时百姓求神拜佛的虔诚，也见惯了官员们用“鬼神”二字搪塞责任，却从未听过有人说“烧香没用”，还给出这般具体的法子。
“这能有用？”他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沸水烫碗？生熟分开？这些听起来太过简单，简单到让人不敢相信能对付“鬼神作祟”。
“有没有用，试试便知。”苏卿卿从竹篮里取出个黄澄澄的柠檬——这是她空间里结的第一颗果子，表皮光滑得像打了蜡。她用清水洗了洗，切成薄片，放进陶碗里，又倒了些凉白开，递到萧景琰面前，“就像这柠檬，看着酸得倒牙，泡在水里喝，却能解暑气。这世上的事，不是都能靠求神拜佛解决的。”
柠檬的清香混着水汽飘过来，带着股清冽的甜。萧景琰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犹疑，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他突然笑了，那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层层涟漪，驱散了眉宇间的沉郁。
“好，我信你一次。”他接过那碗柠檬水，指尖触到陶碗的凉意，又抬眸看了苏卿卿一眼，仿佛在说“你可别让我失望”。
他转身对身后的随从低语了几句，那随从听完，立刻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往县衙方向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周围的食客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苏姑娘，你这法子真能治那怪病？”
苏卿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萧景琰回过头，朗声道：“诸位不妨信苏姑娘一次。若真能管用，也是青溪县的福气。”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竟真的让不少人安了心。
傍晚时分，夕阳把青溪县的屋顶染成了金红色。就在百姓们以为这事会像往常一样不了了之时，突然听到街上传来“哐哐”的锣声，还有个洪亮的嗓门喊着：“县太爷有令——各家各户烧开水，锅碗瓢盆用沸水烫！生的熟的要分开，保准不犯肚痛病！”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响着，从东街传到西街，从南巷绕到北巷。有人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两个官差敲着锣，后面跟着个拿着扩音喇叭（苏卿卿没见过的物件）的小吏，正卖力地喊着。
百姓们虽还是将信将疑，却没人敢违逆县太爷的命令。一时间，青溪县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出了白烟，院子里传来“哗啦”的倒水声，还有人举着铁锅在沸水锅里烫，蒸腾的白汽裹着市井的喧嚣，倒成了一道奇景。
苏卿卿站在小摊前，看着远处飘起的层层白汽，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这法子能不能彻底止住疫情，但至少，这是她能做的、最正确的事。
旁边的萧景琰不知何时还没走，正望着那些白汽出神，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侧脸，把他眼底的神色衬得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对苏卿卿道：“若真能成，你可是青溪县的功臣。”
苏卿卿笑了笑，拿起漏勺准备收摊：“我不求当功臣，只求大家都好好的，我能安安稳稳卖我的酸辣粉就够了。”
萧景琰看着她收拾摊子的背影，竹篮里的酸豆角依旧翠绿，瓦罐里的鸡汤还冒着热气，突然觉得，这个看似平凡的丫头，或许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有趣的秘密。而这青溪县的暗流，似乎才刚刚开始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