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飞舟平稳地穿梭在云海之上，金红的尾焰在碧空中拉出长长的光痕。甲板上恢复了之前的秩序，护卫肃立，学生们或修炼或观景，但气氛却有些微妙。二丫和冰灵儿时不时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带着压不住的笑意。雷洪则背着手在船尾踱步，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扫向下方早己看不见的青萍城方向。
凤栖梧依旧坐在船首桅杆顶端，十五片寰谛凤翎流淌着梦幻的光晕。她叼着新换的一根麦芽糖，小脸却不像之前那般惬意慵懒，反而微微蹙着眉，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破庙里那对母子绝望又希冀的眼神，妇人枯槁的手腕，还有那小崽子石头护着包子时那副不要命的倔强……像几只烦人的小虫子，在她识海里嗡嗡地飞，怎么都赶不走。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她咬着糖棍，含糊不清地嘟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烦躁，“本座是出来寻宝的！不是开善堂的！更不是当奶妈子的！”
她越想越气，小手对着下方翻滚的云海泄愤似的虚抓了一把。顿时，一大片云气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瞬间扭曲、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噗”地一声，化作漫天细密的雨丝洒落下去。
甲板上的护卫和学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局部阵雨”淋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撑起灵力护罩，面面相觑，不知道老祖宗又在闹什么脾气。
“哼！”凤栖梧看着下面手忙脚乱的人群，心情似乎更糟了。她猛地从桅杆上跳了下来，赤足落在甲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她叼着糖，背着小手，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开始在甲板上来回踱步，那样子活像个被抢了糖又无处说理的小娃娃。
踱了几个来回，她猛地停在雷洪面前，把正琢磨着要不要请示点什么的营正吓了一跳。
“雷洪！”凤栖梧的声音带着点气鼓鼓的意味，首接命令道。
“属下在！”雷洪立刻躬身，心知肚明老祖宗烦的是什么。
凤栖梧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墨色的长发，发梢火星乱跳，她小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极其丢脸，憋了半天，才用一种极其不耐烦、仿佛吃了大亏的语调，语速飞快地说道：
“你！去！把下面破庙里那两个麻烦给本座拎上来！赶紧的！别磨蹭！”
雷洪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却不敢有丝毫异样，依旧恭敬无比：“遵命！老祖宗是让属下将青萍城破庙中的那对母子接上飞舟？”
“废话！不是他们还能是谁？难道这船上还有别的麻烦精吗？”凤栖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凶巴巴地瞪着雷洪，仿佛是他给自己找了天大的麻烦。
“是！属下明白！”雷洪强压住上扬的嘴角，立刻应道。
“哼！”凤栖梧气呼呼地转过身，背对着雷洪，小手对着空气指指点点，像是在数落那对还没上船的母子，“孤儿寡母的，弱得跟小鸡崽似的，扔在那儿自生自灭？本座看着就烦！尤其是那个小麻烦精，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看着就傻！”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别扭，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再说了……本座刚给他娘吃了颗破丹药，费了点力气。要是回头他们俩在下面饿死了、被人打死了、或者掉河里淹死了……那本座岂不是白费功夫？亏大了！懂不懂？！”
她猛地转回头，奶凶奶凶地盯着雷洪，强调道：“这是止损！避免浪费！才不是本座心软！”
“是！是！老祖宗英明！深谋远虑！这丹药珍贵无比，自然不能浪费！”雷洪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语气十二万分的诚恳，“属下这就去办！保证把‘麻烦’……呃，把母子俩安全带上来，绝不浪费老祖宗的心血……呃，丹药！”他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
“哼！知道就好！快去快回！耽误了本座寻宝，唯你是问！”凤栖梧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然后叼着麦芽糖，气呼呼地走回桅杆下，抱着胳膊，一副“本座很不爽别来惹我”的样子。
雷洪如蒙大赦，立刻对旁边一名擅长隐匿遁术的护卫使了个眼色：“赵七，跟我走一趟！动作麻利点！”
两道流光瞬间从飞舟甲板射出，如同流星般坠向下方的青萍城。
甲板上一片寂静。学生们努力憋着笑，肩膀抖得厉害。护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二丫和冰灵儿凑在一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二丫：“师父说‘止损’的时候，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冰灵儿：“嗯。还特意强调不是心软。”
二丫：“师父真可爱。”
冰灵儿：“嘘……小心被炖。”
没过多久，两道流光去而复返。雷洪和护卫赵七稳稳落在甲板上，赵七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装满了新鲜食材的包袱——显然是雷洪“顺路”采购的。
而在雷洪身后，跟着两个身影。
石头换上了一身虽然朴素但干净整洁的粗布新衣，小脸也洗得干干净净，虽然依旧瘦弱，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激动、紧张和无法言喻的感激。他紧紧搀扶着自己的母亲。
石头娘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裙，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太多，眼神里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光彩和对眼前这如同仙家宝船般存在的敬畏。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刻着符文的木板，如同攥着命根子。
母子俩一踏上这悬浮于万丈高空、散发着神威的巨舟，看着周围那些气息强大、穿着不凡的护卫和少年少女，尤其是看到船首桅杆下那个抱着胳膊、叼着糖棍、小脸臭臭的赤足少女时，巨大的不真实感和惶恐让他们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就想跪下磕头。
“行了行了！别跪来跪去的！看着就烦！”凤栖梧头都没回，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传来，“雷洪！给他们找个角落待着！别碍着本座的眼！还有，告诉他们，船上规矩：不许哭哭啼啼！不许吵吵嚷嚷！更不许动不动就磕头！违者……丢锅里炖了！”
“是！”雷洪应了一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石头母子低声道：“听到了？老祖宗不喜欢这些虚礼。跟我来吧，给你们安排个安静的地方休息。放心，到了这儿就安全了。”
石头用力点头，搀着母亲，一步一挪地跟着雷洪往飞舟下层相对安静的舱室走去。他走过二丫身边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这个穿着火云袍、气息强大的姐姐。二丫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善意的微笑。
石头娘则一首看着凤栖梧的背影，嘴唇翕动，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和满眼的感激涕零。
凤栖梧虽然没回头，但神念笼罩全船，对母子俩的反应一清二楚。她撇了撇嘴，用力咬了一口麦芽糖，小声嘀咕：
“哼，两个小麻烦精……就知道哭……麻烦死了……”
只是那奶凶的语调里，似乎少了点之前的烦躁，多了点……认命般的无奈？
离火飞舟发出低沉的嗡鸣，调整方向，再次破开云层，向着更遥远的天际驶去。
船首的少女依旧抱着胳膊，赤足悬空，十五片凤翎流淌着梦幻光晕。只是那微微晃动的糖棍，和偶尔偷偷瞄向后方舱室方向的眼角余光，暴露了这位当世无敌、嘴硬心软的老祖宗，心底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柔软。
队伍里，确实多了两张“麻烦”的嘴。但这艘承载着传奇的飞舟，似乎也因此，多了一丝凡尘的暖意和生机。新的旅程，新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