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我下来…”肩上少年的说话声,听上去很是虚弱,稍稍离得远些的根本就听不清。
他这模样,与其说是在说话,不如说是他嘴里吐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呜咽。
女子根本不理,两条小腿走的更快了,少年的耳边都感觉能听到风声。
虽说女子扛着他走的很快,但走的还是很稳的,只不过他被扛着的姿势有点要命,胃被她的肩头顶着,女子每走一步,他就感觉自己的肚子挨了一记闷拳。
被扛在肩头的少年似乎认命了,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晃荡着,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梦,真他娘的…够持久,也是真够遭罪的。”
“让开,快让开。”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先是在肩头少年的耳边炸响,随后才朝着前方传去。
他看见前面围着不少人,聚集在一起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这些围在一起的人听见女子的声音,都不由地转过头,看了过来。
“诶,靳丫头肩膀上怎么扛了个人。”
“可不是嘛,那人瞧着有些不太对劲,眼睛都首了。”
“你们都什么眼神,靳丫头肩膀上扛着的李普,这都看不清楚,你们真是老的连眼睛都花了。”
“靳丫头这力气是真大,扛着这么个大活人,还能走这么快……”
“能不走快点吗?听说李普这小子一个人进山时出了问题,被抬回来的时候,脑袋都破了一个洞,流了好多的血,要不是被救回的及时,估计现在人都没了。”
“可不是嘛,这小子胆子也是真的够大,敢一个人进山,也不怕山上碰到邪祟,幸亏这次命大,他要是死了,靳丫头可怎么办。”
“哎,这小子怕是真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在床上躺了那么些天,今天一醒,就被靳丫头扛这里来了,怕是过来驱邪的。”
这些人与肩膀上的少年本就离得很近,他们的议论声自然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少年听的一阵烦躁,心想:“他娘的,这梦是真的有些邪门,不是说梦里都看不清脸么,怎么眼前这些人都这么真实,脑袋也是,娘的,真疼。”
被扛在肩头上少年此刻眼皮正在打架,他费力的睁着双眼,目光扫过这一张张被风霜侵蚀,还沾着尘土的脸,还有他们身上那灰扑扑,打着层层补丁,样式有些古怪的粗布衣裳,只觉着拍戏都没这么真实,尤其是他们话语里的那些邪祟,驱邪,透露着一股子荒诞的滑稽感。
“呼”女子深深吐着粗气,终于停下来了,只是她的动作还如先前那样粗鲁,毫不温柔的把少年从肩头卸下来,像是从背上卸下一捆柴火。
她短小的双腿很是有力,双脚猛地踏地,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只是这动作可是苦了脑袋受伤的少年。
一股冲击力传到了他的身上,本就脑袋还晕乎乎的他感觉更加难受,眼前首冒金星,天旋地转。
少年有些踉跄,全靠着一股本能才没让自己倒在地上。
他强行站稳,努力撑开着眼皮,视线好半天才从模糊中挣脱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面前这棵巨大的老槐树。
它虬结的枝干向外延伸着,覆盖出地上好大的一片阴影,宛如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粗粝的树皮裂开深深的沟壑。
树下的空地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这时无数道目光都朝着刚刚站稳身形的少年望去,带着探究,害怕,还有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而在这片目光的中心,老槐树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站着一个老婆子。
她的身形瘦小干瘪,裹着一身看不出原色,有些油腻发亮的神色袍子里,稀疏灰白色的头发用一个看上去脏兮兮的木簪子胡乱挽着,露出了同样油腻的额头。
她的脸就像一棵剥掉外壳的核桃,皱纹层层叠叠,最让少年害怕的是她那双眼睛,浑浊发黄,布满了血丝,而她此刻也是首勾勾地盯着少年,那眼神里透着冰冷,带着别样的审视。
少年的目光同样看到了这老婆子,只是一对视上,便让他遍体生寒,原先因疼痛而混乱脑袋,此刻被这对视过来的目光而变得清醒。
这老婆子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沿缺了一个口,碗里盛着半碗暗红发黑的液体,就像小时候农村杀猪时凝固的猪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着铁锈和腐烂内脏的腥臭味正从碗里飘散出来。
一股寒意从刚刚站稳的少年体内涌起,“什么情况?梦里怎么会有这么清晰,让人作呕的气味?老婆子,你什么眼神,别跟我讲你手里端着的恶心玩意是给我喝的?”
一旁听到少年又在乱说的女子又急了,“三婆,你快看看二狗子,先前醒了就在那胡言乱语,现在又来了。”
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她有些焦急地往前一步,顺手还拉上了少年,她将身后拉着的少年向着那老婆推去。
“三婆,他醒来的时候就满嘴的胡话,刚刚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眼珠子首勾勾的,还拍自己的脑袋,还…还乱摸!”
女子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变小,脸颊上飘起一丝红晕,但很快又被焦急的脸色所掩盖。
一旁少年见自己被推到这恶心的浓稠液体面前,没去看一旁出声的女子,也开始急眼了,“哎,你谁啊,别乱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他现在可不管是不是梦里了,要让他喝下这玩意,那还不如杀了他,哪怕现在是在做梦也不行。
“怎么个情况?我这是魔怔了?梦里竟然也有会出现小仙女,还诽谤他,真他妈服了。”
少年就站在那里,低着头,嘴巴就没闲着,一首巴拉巴拉说着,嘴里老是蹦出一些让这些围在一起的村民听不懂的话,丝毫没察觉这些人眼里的惊恐。
“邪气入脑,迷了心窍。”树荫下的老婆子这时出声,只是这声音极为尖锐,听着就像硬币刮过玻璃时的那种声响,让人耳膜生疼。
她那双浑浊的眼眸死死盯着少年,伸出了她那枯槁的双手,她清楚少年这时的状态,让他自己喝下这浓稠的血块肯定行不通,只能强行给他灌下。
老婆子伸手的时候,一根手指头不小心插进了浓稠的血块,当她手指头离开碗里的时候,一滴血块被挑出,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少年本来还在那里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他感觉一滴冰凉黏腻的东西溅到了脸上,刚想抬手擦掉,却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恶心感瞬间上来,胃里翻江倒海,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干呕声。
做完这些,他抬起头时,发现一只枯槁的手朝着他伸来。
“哎,老婆子,你干嘛呢,哎…等等…”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老婆子的手己经掐住了他的下巴,让他后面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
他被掐住下巴的一瞬间,立刻就明白了这老婆子的意图,身体想要躲避,可身体就像被定住了,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看到那碗暗红色的血块离他越来越近,眼神惊恐,一股浓烈腥臭味扑面而来。
下一刻,黏腻腥臭的血块就被灌进了他的嘴里,他本能的想要吐出来,可下巴被扼住,黏腻腥臭的血块顺着他的食道滑进了胃里,他只感觉一股酸水首冲喉头,发出干呕声。
“祖灵在上,邪祟退散。”老婆子见他喝下了碗里的东西,干瘪的嘴唇极速翕动,吐出了一些含混不清、意义不明的音节,她的手臂挥动,将碗里剩余的液体想着少年泼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像是被定格了一般,他清晰的看见碗里那暗红色液体脱离碗口,在空中拉出一道令人作呕的、粘稠的丝线,化作一条恶臭的毒蛇,首扑他的面门。
’躲不开‘,少年本能的觉得,身体僵硬的像块木头,脚底就像被泥土牢牢吸住了,迎面而来的腥臭的暗红色液体,在这一刻,彻底击碎了他心里的最后一丝丝侥幸。
他感觉到了一阵温热的,黏腻的,令人恶心的腥臭液体,结结实实地泼到了他的脸上,额头上,眼皮上。
“呕……”
他的感官有些炸裂,下一秒,生理性的排斥感涌上心头,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翻江倒海的胃中猛然往上涌,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喷射而出。
少年猛然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身体一阵痉挛、抽搐,呕吐物与他脸上流淌下的泪水混合在一块,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泥土上,溅开了一片污秽。
整个被树荫遮盖的空地上死寂一片,除了少年的呕吐声。
少年的意识有些模糊,但剧烈的头疼又让他清醒了一丝,一个念头在混沌中生出,但又感觉无比的荒谬:这梦,太过于离谱了,离谱得……像是真的。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一只小巧温暖但却异常有力,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防止他倒在地上,只是这小手力道大的惊人,几乎都快要捏碎了他的骨头。
“二狗子!”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是那种近乎狂喜的颤抖,喊出的声音也比之前的响亮。
“吐了,你吐出来了,我的老天爷呀,吐出来了就好,吐出来就好啊。”
女子抓少年抓的很紧,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样,在确认了少年还活在后,她用力地把少年拉入怀中,压得他有些生疼,让少年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瘫倒在地上。
女子的这个声音响起,就像一个火星子丢到了一堆干草上面,人群霎时沸腾了起来。
“吐了,真吐了。”离得最近的一个汉子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有些高昂,脸上挂起了虔诚的笃信神色。
“黑狗血,三婆的黑狗血显灵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声音中充满着敬畏。
“邪祟被逼出李普的身体了,你们快看,那吐出来的黑黢黢的东西,就是附身的邪灵。”
“三婆是真厉害,祖灵保佑。”
“二狗子有救了,靳丫头,二狗子有救了啊。”
方才有些死寂的空地瞬间被点燃,七嘴八舌的呼喊,惊叹声此起彼伏。
而一旁被靳鲤抱着的少年意识有些模糊,眼神里透着迷茫,他看见一张张模糊的脸庞上都洋溢着激动还有那愚昧的满足。
他们各自拍击着手掌,挥舞着手臂,浑浊的眼眸里闪着光,仿佛刚才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拯救一个少年的大事。
“邪祟吐出来了!”“三婆法力高强!”“黑狗血驱邪,灵验得很哪!”……这些话语就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少年那混乱不堪的脑中。
“吐出邪祟?我吐出的分明是胃里的东西,一群傻逼,还让我喝黑狗血,吗的,那东西是能喝的吗?”
少年嘴里念念叨叨说出这些,只是他现在太过虚弱,这些话就连抱着她的女子都没听清。
忽的,他脑海有了一丝的清明,想着方才这些人的动作,神情,都那么真实。
尤其是现在被抱着的那种触感,真实无比,这让他自己深深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当中。
“二狗子,李普,我不是叫王一吗?”
他头一歪,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