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巨大的宴会厅如同被按下了消音键,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只有顾承骁粗重的喘息通过话筒被放大,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还有那些洁白的、象征着苏晚所有屈辱和交易被撕碎的纸片,如同绝望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在她染着泪痕的银白裙摆上,落在冰冷炫目的舞台灯光里。
苏晚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耳边是尖锐的嗡鸣,眼前是模糊的光斑和台下无数张惊愕、鄙夷、探究的脸孔交织成的扭曲旋涡。锁骨下那道疤痕上,顾承骁滚烫手掌的触感如同烙铁,带来灼痛,更带来一种灭顶的荒谬感。他刚才说什么?心疼?对这个带着丑陋疤痕、狼狈不堪的赝品?这怎么可能?这一定是更深的羞辱,是另一种将她推入深渊的方式!
巨大的羞耻和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只想逃离,逃离这让她窒息的目光,逃离身边这个如同风暴中心、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男人!
“不……”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她猛地抽回被他禁锢的肩膀,身体因恐惧和虚脱而剧烈摇晃,脚下踉跄,眼看就要从高高的舞台上栽倒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承骁那只刚刚还死死按住她疤痕的手,却闪电般地伸出,铁箍般牢牢扣住了她的腰!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肋骨勒断,强硬地将她重新固定在自己身侧,不容许她逃离分毫。
“走!”他对着话筒低吼一声,那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石破天惊的宣告,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风暴未歇的余怒。
他不再看台下任何人,也完全无视了主办方惊慌失措跑上来的身影。他一手紧箍着苏晚的腰,几乎是将她半拖半抱地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粗暴地拨开试图阻拦的人,拽着她,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如同挟裹着战利品的暴君,以一种睥睨而决绝的姿态,大步流星地冲下舞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径首朝着宴会厅外走去。
苏晚的脚像踩在棉花上,银白色的“月光”礼服裙摆被他扯得凌乱不堪,珍珠项链在挣扎中歪斜,勒着脖颈。她被动地被他拖着前行,高跟鞋几次差点崴脚,视线被屈辱的泪水模糊,只能看到男人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恐怖低气压。周围那些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狼狈不堪。
锦园沉重的雕花大门在身后轰然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窥探。但车内的空间,压抑感更甚。
加长林肯的后座宽敞得近乎空旷,却像一个移动的囚笼。顾承骁一把将苏晚甩进座位,力道之大让她撞在冰凉的真皮靠背上,闷哼出声。他紧跟着坐进来,“砰”地关上车门。隔绝了时机,也隔绝了最后一点光亮。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霓虹,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变幻莫测的光影,更添几分阴鸷。他扯松了领结,昂贵的丝绒礼服外套被随意丢在一旁,露出里面同样价值不菲却因怒气而显得有些褶皱的衬衫。他靠坐在另一侧,胸膛依旧微微起伏,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体内那头随时会破笼而出的凶兽。
空气凝固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苏晚蜷缩在宽大座椅的角落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礼服上的碎钻硌着皮肤,珍珠项链歪斜着,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手背的皮肉里,留下深红的月牙痕,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惧、屈辱和……那荒谬绝伦的一丝动摇。
他撕了协议……他说“心疼”……是为了什么?是新的折磨方式吗?还是……不!不可能!苏晚,你清醒一点!他是顾承骁!那个把你当作影子、当作替代品的顾承骁!他只是被当众揭穿了替身的狼狈而恼羞成怒罢了!
车子在死寂中疾驰,最终驶入锦园那森严的大门,在主楼前停下。
顾承骁率先下车,没有看她,径首大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别墅大门,背影冷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苏晚在司机无声的注视下,拖着沉重的裙摆,像一只被打湿翅膀的鸟,狼狈地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昂贵的大理石上,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敲打出空洞的回响,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回到那间奢华却冰冷的主卧。顾承骁烦躁地脱下衬衫,随手扔在地上,精壮的上身暴露在灯光下,肌肉线条贲张,带着一种原始的压迫感。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仰头灌下大半杯,喉结剧烈地滚动。
苏晚僵立在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她身上的“月光”礼服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讽刺符号。
“脱了。”顾承骁背对着她,声音冰冷,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未散的戾气,“把那身皮,给我脱下来!”
苏晚浑身一颤。这命令如同赦免,又像是新的羞辱。她几乎是立刻动手,手指因为颤抖而笨拙地摸索着背后的隐形拉链。真丝欧根纱的触感依旧冰凉滑腻,此刻却让她感觉无比恶心。她只想尽快摆脱这身象征着林薇薇、也象征着今晚所有耻辱的“皮囊”。
拉链滑下,银白色的礼服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月光,瞬间从她肩头滑落,堆叠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裙和她苍白颤抖的身体。锁骨下那道疤痕,在明亮的灯光下,更加清晰刺眼。
她弯腰想去捡起地上的礼服,仿佛扔掉它就能扔掉一部分屈辱。
“别碰它!”顾承骁猛地转过身,酒杯重重顿在酒柜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堆华美的布料,又猛地抬起,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射向苏晚锁骨下的疤痕,最后定格在她苍白惊惶的脸上。
“滚去洗干净!”他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把你身上那股……那股消毒水和廉价眼泪的味道,给我洗干净!”
他眼中的厌恶和暴戾如此清晰,像一盆冰水,将苏晚心中那丝荒谬的动摇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难堪。果然……什么“心疼”,都是她的错觉。他只是厌恶她玷污了“林薇薇”的象征物,厌恶她身上带着属于“苏晚”的、医院和眼泪的“污浊”气息。
巨大的屈辱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泄出,猛地转身冲进浴室,“砰”地关上门,落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温热的水流再次冲刷而下,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用力地搓洗着皮肤,尤其是锁骨下那道疤痕,仿佛要将顾承骁那滚烫又冰冷的触碰、那带着厌恶的目光,统统洗刷干净。洗去“林薇薇”的妆容,洗去珍珠首饰的冰冷触感,洗去晚宴上那些嘲讽的目光……却洗不去心口那沉甸甸的、名为绝望的巨石。
她看着镜中那个卸去所有伪装、露出苍白憔悴本色的自己。眼神空洞,嘴唇被咬破的伤口隐隐作痛。锁骨下的疤痕像一道丑陋的烙印。苏晚……这才是你。一个为了妹妹卖身、被当作替身、当众羞辱、连存在本身都被厌恶的可怜虫。
晴晴……想到妹妹,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顾承骁撕了协议,他还会救晴晴吗?今晚的闹剧之后,他会不会迁怒?苏晚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首到皮肤被搓得发红刺痛,她才关掉水。换上自己那套洗得发白的旧睡衣,布料粗糙的触感反而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提醒着她,她还是苏晚。
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拉开浴室门。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顾承骁己经不在房间里。地上那件昂贵的“月光”礼服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雪松气息和烈酒的辛辣。
苏晚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但心头的巨石依旧沉重。她走到床边,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缩进最边缘的角落。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晚宴上的一幕幕、顾承骁撕协议时的怒吼、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还有最后那句充满厌恶的“洗干净”……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疯狂旋转。
晴晴怎么样了?陈医生没有再打电话来,是情况稳定了?还是……顾承骁信守承诺处理了?她不敢问,也没有资格问。
就在她被混乱的思绪折磨得头痛欲裂时,床头柜上,她的旧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手,拿起手机,点开那条短信。
屏幕上只有一行冰冷而简洁的字:
> **苏晴的命,你今晚的“表演”换不来。想救她,明天下午三点,城西旧码头3号仓库。一个人来。别耍花样,也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顾承骁。否则,你知道后果。**
短信最后,附着一张照片。
照片显然是偷拍的,角度刁钻,光线昏暗,但苏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病床上那个插着呼吸管、脸色惨白如纸的瘦小身影——是苏晴!照片的背景,是仁和医院ICU病房的仪器一角!
嗡——!
苏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机从她冰冷僵硬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