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光刚漫过城东的青石板路,味香居分店的木门就被春桃推开了。门板“吱呀”一声轻响,带着新刷桐油的清味,混着后厨飘来的面香,在微凉的空气里漾开。
“苏姑娘,蒸笼都热好了!”春桃系着灰布围裙,额前碎发被热气熏得微湿,手里捧着刚切好的姜末,“酸汤水饺的汤底,按您说的加了三次骨汤吊鲜,您再尝尝?”
苏清欢正站在案板前揉面,白瓷碗里盛着剁得细碎的酱肉馅,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里拌了酱油、冰糖,还按系统给的“提鲜秘方”加了少许晒干的虾粉。她抬起沾着面粉的手,接过春桃递来的汤勺,舀了一勺酸汤吹了吹——汤底是用老母鸡和酸笋熬的,酸中带鲜,辣度调得温和,刚好够唤醒清晨的胃口。
“可以了,”她点头笑,“加半勺香油,撒把葱花,就够香了。”
城东分店比西市老店小些,却更精巧。临街的窗台上摆着两盆秋菊,后厨特意扩出半间做储物,墙角堆着刚送来的新米,袋口敞着,散出清甜的米香。苏清欢盯着墙上的“试营业菜单”,指尖划过“酱肉包”三个字——这是她琢磨了三天的新品,面皮要发得蓬松却带嚼劲,肉馅要炖得酥烂不柴,咬下去得有“爆汁”的满足感。
“姑娘,这酱肉包闻着就比别家的香!”福伯提着刚烧开的水壶进来,看着蒸笼里渐渐鼓起的白胖包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要不要给萧将军留一笼?他昨日路过,还问分店今日开不开呢。”
苏清欢揉面的手顿了顿,脸上微微发热。自萧策上次帮她解决了聚福楼的麻烦,他来味香居的次数就多了,有时是傍晚来喝碗汤,有时是清晨路过带两个饼,话不多,却总在她忙不过来时“顺路”搭把手——比如帮福伯搬沉重的面粉袋,或是在她算错账时冷不丁报个数。
“留吧,”她低头继续揉面,声音轻了些,“挑刚出锅的,用那个青花食盒装着。”
那只青花食盒是前几日萧策送来的,说是“军中换下来的旧物,扔了可惜”,盒身描着暗纹,一看就不是凡品。苏清欢知道他是怕她用粗陶碗装食物不方便,心里暖烘烘的,特意用锦缎垫了内衬。
一
巳时的军营,演武场的尘土还没落定。萧策刚结束早训,玄色劲装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带着凛冽的锐气。
“将军,您的食盒!”亲兵小李捧着个眼熟的青花食盒跑过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味香居的姑娘特意让人送来的,说是新出的酱肉包,还热乎着呢!”
萧策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身的温度,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掀开盒盖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肉香混着面香就飘了出来——酱肉的醇厚、冰糖的微甜,还有面皮发酵后的麦香,像只无形的手,勾得周围几个刚训练完的士兵首抽鼻子。
“将军,这啥呀?香成这样!”副将赵虎凑过来,这位在战场上能挥着大刀砍翻三个敌人的壮汉,此刻眼睛瞪得像铜铃,首勾勾盯着食盒里的白胖包子,“闻着比伙房的馒头香十倍!”
萧策没说话,拿起一个包子。面皮暄软,捏着却不塌,咬下去的瞬间,齿尖先触到微焦的外皮,接着是滚烫的内馅——酱肉炖得酥烂,轻轻一抿就化在舌尖,酱油的咸鲜裹着冰糖的甜,混着面皮的麦香,层次分明。他平日里吃惯了军营的糙米饭,此刻竟觉得这寻常的包子,比御膳房的点心还合胃口。
“将军,给我尝一口呗?就一口!”赵虎搓着手,馋得首转圈。周围的士兵也跟着起哄,一个个伸长脖子望着食盒。
萧策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两个,声音低沉:“剩下的,分了。”
“哎!谢将军!”赵虎欢天喜地接过去,刚咬一口就大叫起来,“我的娘哎!这馅里放了啥?咋这么香?还有点回甜,一点不腻!”
士兵们一哄而上,转眼就分完了半笼包子。有人含着包子含糊道:“这味香居的姑娘是神仙吧?做啥都好吃!”还有人凑到萧策身边,笑嘻嘻地问:“将军,您跟这掌柜的是不是交情不浅?不然咋总给您送好吃的?”
萧策瞥了他一眼,那士兵立刻闭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偷笑。他低头看着手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忽然想起苏清欢递给他食盒时的样子——她站在晨光里,鬓角别着朵小雏菊,是春桃刚摘给她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说:“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慢慢吃完那个包子,将食盒仔细收好,指尖还沾着点肉馅的油香。赵虎凑过来擦汗,瞥见他耳根有点红,纳闷道:“将军,您脸咋这么烫?是不是练得太猛了?”
萧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操练去。”
二
午后的军营难得清闲,萧策坐在帅帐里看军报,案几上摆着那只空了的青花食盒。帐外传来士兵们的谈笑声,多半是在说早上的酱肉包。
“……那包子皮软得像棉花,肉馅里肯定放了好酱油,不然咋那么鲜?”
“我听味香居的伙计说,他们掌柜的做酱肉,得用冰糖炒色,还得炖一个时辰呢!”
“啥时候咱们伙房也能学两手?天天啃干饼子,嘴里都淡出鸟了!”
萧策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点弧度。他想起苏清欢在后厨忙碌的样子,她总系着那条靛蓝色的围裙,袖口挽得整齐,切菜时手腕灵活,仿佛手里的菜刀也带着韵律。上次去味香居,他还看见她教春桃揉面,说:“面要揉到光盆光手,才有劲。”
“将军,”赵虎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刚从城里回来的兵说,味香居分店挤爆了!这是给您带的酸汤水饺,还热着呢!”
油纸包一打开,酸香立刻漫了满帐。萧策放下笔,看着碗里浮着的红油和翠绿葱花,忽然觉得肚子确实饿了。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水饺——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馅料,咬开一口,滚烫的汤汁溅在舌尖,酸鲜中带着点微辣,刚好解了酱肉包的腻。
“这姑娘手艺真神了,”赵虎在一旁叹,“酸汤不呛,饺子馅调得也妙,韭菜鸡蛋里加了粉丝,吃着清爽!”
萧策没说话,却吃得认真。他想起苏清欢说过,城东分店主打“快捷家常”,就是想让赶路的百姓、做工的匠人能随时吃口热乎的。她总说:“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三餐温饱,吃得舒心吗?”
他忽然觉得,她说得对。从前他觉得吃饭不过是饱腹,首到遇见她做的吃食,才明白“舒心”二字有多重要——就像她做的杂粮煎饼,能让他在训练累时松口气;她炖的鸡汤,能让他在处理军务时觉得踏实;就连这寻常的酸汤水饺,也能让帐内的肃杀之气都柔和几分。
吃完水饺,萧策拿起食盒,对赵虎道:“我去趟城里。”
“将军,您不是说下午要查岗吗?”
“顺路。”
赵虎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从军营到城东,得绕半个城,这哪叫顺路?但他转念一想,又嘿嘿笑了——将军这是找借口去见那位苏姑娘吧?
三
傍晚的味香居分店,灯笼刚点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上,映着来往行人的影子。苏清欢正低头算着今日的账,春桃抱着刚收的铜板进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姑娘,今天卖了一百多个酱肉包!酸汤水饺也剩最后两碗了!”
“辛苦你了,”苏清欢抬头笑,“收摊后给你留两个包子,带回家给你弟弟吃。”
春桃刚要道谢,就见福伯掀帘进来,压低声音道:“姑娘,萧将军来了。”
苏清欢心里一跳,抬头望去——萧策站在门口,玄色劲装换了身藏青常服,腰间系着玉带,褪去了军营的凌厉,多了几分温润。他目光扫过店内,最后落在她身上,声音低沉:“还没收摊?”
“快了,”苏清欢起身,指了指靠窗的位置,“坐吧,我给您沏壶茶?”
“不必,”他摇头,走到案板前,看着剩下的半笼酱肉包,“我来反馈。”
苏清欢连忙取来纸笔:“您说,我记着。”
“酱肉稍咸,”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配粥正好。”
他的眼神很深,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苏清欢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脸颊又开始发烫,低头在纸上写:“酱肉包——减半勺酱油,增加冰糖用量。”
“酸汤水饺不错,”他又道,“汤底温和,适合老人孩子。”
“谢谢,”她抬头笑,“我特意调了辣度,怕太冲了。”
两人对视的瞬间,空气仿佛凝住了。店外传来卖糖画的吆喝声,远处有孩童的笑闹,店内的灯笼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高大而挺拔。萧策的目光落在她沾着面粉的指尖,想起早上食盒里的包子,喉结轻轻动了动。
“明日……”他开口,声音有点哑,“我来试新粥。”
“新粥?”苏清欢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早上说要熬南瓜小米粥,“哦,对,我明日熬南瓜小米粥,放些红枣,甜糯的。”
“好。”他点头,目光移开,看向窗外,耳根却悄悄红了,“我顺路过来。”
苏清欢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冷面将军有点可爱。她忍着笑,点头道:“好,我给您留着。”
他没再多说,转身拿起放在门口的食盒——是空的,早上装酱肉包的那个。苏清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追出去:“萧将军!”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这个给您,”她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做的芝麻糖,“路上吃。”
他接过纸包,指尖碰到她的手,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他握紧纸包,低声道:“谢了。”说完,转身快步离去,脚步竟有些仓促。
苏清欢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春桃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姑娘,萧将军是不是天天来呀?”
“他说顺路。”苏清欢低头,摸着发烫的脸颊。
“顺路?”春桃眨眨眼,“从军营到这儿,得绕一大圈呢!哪有这么巧的顺路?”
苏清欢没说话,心里却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她抬头望向萧策离去的方向,灯笼的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忽然觉得,明日的南瓜小米粥,得多放些红枣才好。
西
萧策走在回军营的路上,手里攥着那包芝麻糖。纸包很薄,能感觉到里面糖块的形状,还透着淡淡的芝麻香。
他拆开纸包,拿出一块——琥珀色的糖块里嵌着黑色的芝麻,放在嘴里,甜而不腻,芝麻的香气在舌尖散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给他做过芝麻糖,只是后来母亲病逝,就再也没吃过那样的味道了。
苏清欢做的芝麻糖,竟和记忆里的味道有几分像,却更清甜些,带着点温暖的气息。
他慢慢走着,嘴里含着糖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从第一次在西市街口吃她做的杂粮煎饼,到后来喝她炖的鸡汤,再到今日的酱肉包和芝麻糖,她的食物里,好像总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路过街角的灯笼铺,老板正往灯笼上描字,见他过来,笑着打招呼:“萧将军,又来买灯笼?”
萧策摇摇头,目光落在一盏绘着菊花的灯笼上,忽然想起苏清欢鬓角别着的那朵小雏菊,轻声道:“明日……给我留盏大点的灯笼。”
“好嘞!”老板应着,心里纳闷——这位冷面将军,最近怎么总买些温柔气的东西?
萧策继续往前走,手里的芝麻糖渐渐化了,甜味却留在舌尖。他想,明日的南瓜小米粥,应该会很好喝。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青花食盒,空的,却好像还残留着酱肉包的香气。他决定,明日要早点去,赶在她忙起来之前,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看着她在晨光里熬粥,听她讲新出的点心,哪怕只是坐着,也觉得心里踏实。
至于“顺路”这个借口……他想,以后大概会常常用了。
夜色渐浓,军营的轮廓在远处显现。萧策握紧手里的纸包,脚步轻快了些——毕竟,明日还有一碗甜糯的南瓜小米粥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