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擦着耳尖钉入树干的瞬间,苏眠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滚进灌木丛时,掌心被碎石硌得生疼,喉间却先泛起腥甜——方才那道锁魂阵启动符的余波,竟震伤了她被废的灵脉。
"是玄真峰的追魂箭。"裴砚的声音贴着耳畔压下来,他不知何时挡在她身侧,宽大衣袖扫过她手背,"符纸用的是青冥宗内门制式,箭头淬了迷幻草汁。"
苏眠借着月光看清箭尾的符纹:三道交叉的雷纹下,隐约能辨出"玄"字残笔。
玄真长老主管藏书阁二十年,这箭,分明是冲他们今夜的行动来的。
"他们早知道我们会来。"她抹掉唇边血迹,指尖摸到袖中那截仿造的解剖刀——前世验尸时用的柳叶刀,如今被她以兽骨磨成,"从阿九给信的那一刻,从我们翻出金粉的那一刻,局就合上了。"
裴砚没有接话。
他望着藏书阁方向流转的青光,袖中指尖微蜷——三重结界的光纹里,竟混着一丝熟悉的灵韵。
那是...他残魂里封存的,玉衡长老当年布下的护阁阵?
"跟我来。"苏眠突然拽住他手腕,猫腰钻进另一侧的野藤丛。
她的指尖在地面快速叩击,根据方才锁魂阵启动时的震感,判断出结界薄弱点——前世痕检时,她能通过尸体骨骼的裂痕反推受力方向,此刻不过是把"伤痕"换成了"阵法"。
半炷香后,两人蹲在藏书阁侧墙的阴影里。
苏眠仰头望着三丈高的飞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木香——那是古籍特有的霉味混着松烟墨香。
她摸出腰间的骨刀,在墙面轻轻一挑,几片青瓦应声而落。
"锁魂阵主防神识,迷魂阵乱五感。"她将骨刀插回袖中,声音低得像风,"但困仙阵...困的是修士。"她扯了扯裴砚的衣袖,"你带着我飞。"
裴砚一怔。
他残魂之身本无实体,可当苏眠的手搭在他肩上时,竟真能借他的灵力腾空。
两人掠过困仙阵的刹那,苏眠分明看见阵纹泛起涟漪——原来这三重结界,竟专为"一修一凡"的组合量身定做。
藏书阁内比想象中更暗。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漏进来,照得满地书简泛着冷光。
苏眠的鞋尖踢到一卷散落的《丹方要诀》,纸页窸窣作响间,她突然顿住:"所有典籍的书脊都向右倾斜两寸。"她弯腰捡起那卷丹方,指腹过书脊勒痕,"有人近期大量抽阅过中排典籍,力度不均,应该是单手翻找。"
裴砚站在门口,神识探向西周:"守卫在东南角换班,还有半炷香才会巡过来。"
苏眠的眼睛亮了。
她快步走向最里侧的檀木书橱,指尖划过第三排书脊——《青冥宗志》《灵脉考》《藏宝阁出入簿》...当指尖触到一本封皮泛油的旧账簿时,她的呼吸骤然一滞:"这本《杂役月例账》,书脊磨损比其他厚了三分。"
她抽出账簿,翻到中间页时瞳孔骤缩——某一页被齐整地裁去了,切口平滑如刃,连纸页边缘的金粉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草木灰。"她突然抬头看向裴砚,"我需要草木灰。"
裴砚没问原因,指尖轻弹,一道幽火从袖中窜出,烧了半片松叶,又轻轻一吹,灰烬落在她掌心。
苏眠将草木灰撒在空白页上,用骨刀背轻轻碾压——随着粉末簌簌落下,一行淡墨字迹渐渐显形:"庚辰年三月初七,玉衡长老私入藏宝阁,携血玉而出。"
"玉衡..."裴砚的声音突然发哑。
他望着那行字,残魂深处泛起刺痛——那是他作为玉衡长老时的记忆碎片。
当年血玉失窃,他正是被指为内鬼的主谋。
"这是伪证。"苏眠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二十年前的血玉案,玄真长老主管藏书阁,所有出入记录都该由他亲笔。
但这行字的墨色..."她将账簿凑近月光,"是新墨盖旧墨。
用草木灰拓印能显形,说明原字被刮去后,有人重新誊写了诬陷内容。"
阁楼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眠!"沈墨的冷笑穿透门扉,"青冥宗的贼,还想从藏书阁偷什么?"
苏眠迅速将账簿塞进袖中,目光扫过通风口——那是拇指粗的雕花圆孔,首通阁楼外的竹林。
她摸出腰间的香囊,那是用迷迭香和曼陀罗籽混制的,遇风即散。
"裴砚,引开他们。"她将香囊抛向通风口,"半炷香后,山神庙见。"
裴砚抓住她手腕:"你..."
"我有骨刀,有真相。"苏眠冲他笑了笑,那笑意冷得像刀尖,"他们要活人,我偏要当扎进他们喉咙的刺。"
话音未落,迷迭香的苦香己漫遍阁楼。
沈墨的喝令声混着守卫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苏眠趁机翻上窗台。
她回头望了眼被烟雾笼罩的藏书阁,袖中账簿硌着手臂——这页伪证,会是撕开二十年阴谋的第一刀。
逃到半山腰时,山风突然卷来一阵茉莉香。
阿九的身影从竹影里走出来,月光在她发间银饰上跳跃:"我就知道你能出来。"她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张羊皮地图,"石伯的墓在西麓乱葬岗,他当年埋你师姐时,在碑底刻了暗纹。"
苏眠的脚步顿住。
师姐的死状,她曾听杂役说过:七窍流血,浑身发紫,像中了剧毒。
可阿九说石伯"见过她最后状态",难道...
"你师姐咽气前,攥着石伯的手说了三个字。"阿九将地图塞进她掌心,"去问石伯,他会告诉你。"
山风卷起地图边角,苏眠望着远处山影里的墓园轮廓,那里的墓碑在夜色中像一片沉默的牙齿。
她摸了摸袖中还带着体温的账簿,又握紧地图——原来师姐的死,从来不是被血玉案牵连的意外。
"裴砚。"她回头看向跟上来的身影,月光在他眼底流转,像淬了千年的剑,"我们该去见见那位沉默多年的石伯了。"
裴砚点头,目光扫过她发间沾的草屑,终究没伸手替她拿掉。
山风突然变得冷冽,乌云从山后翻涌而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乱葬岗最高处的墓碑——"忠仆石伯,守护一生"的铭文被照得雪白,而苏眠的鞋尖,己踏上了墓园外的青石板。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腐土味,混着远处藏书阁方向传来的追喊声。
苏眠望着墓碑下斑驳的刻痕,喉间泛起一股热意——这一次,她要让所有被埋葬的真相,都随着石伯的墓,一起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