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牢顶裂缝渗进来,滴在苏眠后颈。
她垂眼盯着脚边青苔,听着看守远去的脚步声,喉间突然溢出一声低笑——王守义要她"病死",倒省了她找由头。
"苏姑娘,牢头说您得'病'。"看守的声音混着雨声撞进耳里。
苏眠抬头时,恰好看见门隙外闪过一道斗笠阴影,像极了赵小七说的"戴斗笠的人"。
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布袋,银针隔着粗布扎得皮肤发疼——前世验尸时,她总用这些针挑开死者指甲里的细微证据,今生倒要拿它们挑开活人织的网。
"病?"她突然踉跄着撞向土墙,指甲在青灰砖上划出刺啦声响,"我这病来得蹊跷,怕是牢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看守皱着眉凑近,就见她指甲缝里沾了些暗绿碎末。
苏眠反手抓住他手腕,将碎末凑到他鼻前:"闻闻,蚀心藤的味道。
这东西喜阴湿,专在墙根长,毒性慢却能攻心——王捕头连官府大牢都敢种毒草,是想让我死得无声无息?"
看守猛地抽回手,后背撞上牢门。
他想起今早王守义塞来的银锭,又想起上个月邻县牢里死了个犯人,仵作验出肺里有蚀心藤残渣,县官因此被参了渎职。
喉结动了动,他攥紧腰间钥匙:"你...你等着。"
夜更深时,赵小七的破草帽顶开牢窗。
他浑身湿透,怀里护着个油纸包,一见面就往铁栏里塞:"那、那天我躲在张二家后巷,看见戴斗笠的往他嘴里塞了团黑糊糊的东西!
这是我从墙根抠的残渣,和你说的断魂草像不像?"
苏眠展开油纸,暗褐色粉末里混着几丝纤维。
她用银针挑起一点,对着月光看——纤维是断魂草根芯特有的螺旋纹,但颜色比柳三娘药铺那颗算盘珠上的更深。"你在哪抠的?"
"三、三更巷老槐树底下!"赵小七缩着脖子,"那地方半夜有挑担卖药的,我偷听过他们说'陈掌柜'要货。"
雨声忽然大了。
苏眠摸出块碎银塞过去:"回你破庙躲着,天亮前别露面。"她盯着油纸包,脑海里闪过张二尸体小指上的掐痕——被人硬掰开口灌药的人,指甲缝里该嵌着施害者的衣物纤维,可她验尸时只找到断魂草粉。
这说明施害者戴了手套,而手套材质...
"苏姑娘。"看守的声音打断思绪。
他举着灯笼,脸色比纸还白,"县太爷说,若你能破了张二毒杀案,便准你戴罪立功。"
青冥城药铺的门帘被风掀起时,柳三娘正用布巾擦着柜台。
她抬头看见苏眠,手一抖,布巾"啪"地掉在地上。
"柳姨。"苏眠弯腰捡起布巾,指尖在柜台下摸到一道新刻的痕迹——和她昨日敲出的位置分毫不差,"张二指甲里的断魂草,和你算盘珠上的不一样。"她取出油纸包,"你这是去了三层皮的芯粉,他那是连皮磨的,还混着槐树汁液。"
柳三娘的脸瞬间煞白。
她扯着围裙角,喉咙里发出呜咽:"我、我真不知道是毒!
陈掌柜说这是治咳的偏方,给了五两银子...他每月初一亥时来取货,穿青布衫,左眼角有颗红痣..."
三更巷的狗吠声在子时格外清晰。
苏眠裹着粗布短打,蹲在老槐树下,看着巷尾挑担的老头掀开草席——下面码着的纸包上,赫然印着和柳三娘药铺一样的朱砂标记。
"要货?"老头眯眼打量她,"陈掌柜的规矩,先试药。"他抓起把碎叶往她嘴里塞。
苏眠猛地掐住他手腕,指甲深深陷进皮肉。
老头吃痛松手,她趁机踉跄着栽进旁边的药摊,顺手扯下块遮布——下面整整齐齐码着账本,最上面一页写着"王记米行 断魂草三斤 银二十两"。
"杀人了!"她捂着火辣辣的喉咙尖叫。
巷子里瞬间乱作一团,挑担的、摆摊的拎着灯笼围过来。
苏眠在混乱中扫过账本,瞳孔骤缩——最后一页的"客栈"二字旁边,画着个斗笠标记,和牢门外闪过的影子一模一样。
县衙公堂的灯火照得人睁不开眼。
苏眠将账本拍在案上,指着"王记米行"那页:"这是三更巷地下药市的交易记录,王守义的米行每月收三斤断魂草。"她又取出个瓷瓶,倒出片暗黄肺叶,"张二肺里有硫磺和朱砂残留,说明这毒草被炼过——普通药铺没这手艺,得是懂丹道的人。"
"放屁!"王守义拍案而起,腰间铁尺"当啷"坠地,"你个被逐的弃徒,有什么资格..."
"我有资格替死人说话。"苏眠打断他,"张二指甲里的槐树纤维,和三更巷老槐树的纹路一致;他肺里的硫磺,和王记米行后院的炼丹炉残渣一样。
王捕头,你包庇毒贩、私设丹炉炼毒,还想让我死在蚀心藤下——这些,够不够定罪?"
公堂陷入死寂。
县令捏着账本的手首抖,突然指向王守义:"王捕头,你...你可知罪?"
"知罪?"王守义突然拔剑,寒光掠过苏眠咽喉,"你以为凭这些破纸就能定我的罪?"
剑尖离苏眠喉头不过三寸。
她望着王守义扭曲的脸,慢慢从怀中摸出一卷旧皮纸——那是她在药铺墙缝里找到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血玉失窃夜,七长老死于断魂草"。
雨又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