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失去了意义。
若不是“真理方舟”系统屏幕右下角那不知疲倦跳动的数字。陈默甚至会以为自己己经和这座钢铁坟墓一同化为了永恒。他靠在冰冷的黄金堆上。金锭那独特的、沉重而致密的触感从背部传来。这曾是人类社会终极财富的象征。但现在。它只是维持陈默“理智”的燃料之一。
他必须行动。
被动防御等于坐以待毙。那个由悖论构成的怪物就在门外。像一个永不停歇的噪音源。持续不断地对他的“方舟”进行着微小的侵蚀。虽然【锚定物管理】界面中“纯粹黄金”的完整度在稳定住最初的冲击后。下降速度变得极为缓慢。但它依然在下降。小数点后第五位的数字。每隔十几分钟就会跳动一下。
这就像一场凌迟。缓慢。却无比致命。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是士兵。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信息和他那颗习惯于在海量数据中寻找规律的大脑。他开始疯狂地、逐行逐字地研究“真理方舟”系统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菜单。甚至连使用条款的乱码注释都没有放过。
他相信。这个来自未来的“自己”留下的系统。绝不可能只有一个“龟壳”功能。一定还有他没发现的用途。
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将一个个菜单展开、分析、关闭。在点开【锚定物管理】。准备再次检查各项“概念”的消耗速率时。他的手指无意间在“π蚀刻晶圆”那一栏上停留了超过三秒钟。
一个隐藏的子菜单。弹了出来。
【锚定物三：π蚀刻晶圆（基于‘数学公理’概念）】
【状态：稳定】
【概念完整度：99.99%】
【作用：稳定‘因果’、‘规律’、‘不可知’等超验认知逻辑。】
【高级功能（警告：高风险操作）：概念投射】
概念投射。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点开这个选项。更详细的说明文字浮现出来。
【概念投射：选取一个锚定物作为基点。将其蕴含的稳定概念以高强度信息流的形式投射到指定坐标。强行对目标区域的扭曲现实进行一次“逻辑覆盖”。】
【警告：此操作将剧烈消耗锚定物完整度。】
【警告：目标区域的认知污染指数越高。消耗越大。】
【警告：若目标区域存在高强度悖论实体。可能引发概念反噬。导致方舟内部认知失稳。】
【警告：请谨慎使用。你只有一次机会犯错。】
一连串的血红色警告几乎铺满了整个屏幕。但这非但没有吓到陈默。反而让他眼中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
这不是防御。这是……攻击！
这是他唯一的矛。一柄用“真理”打造的、能够刺穿“荒谬”的矛。
他将目光投向了【外部环境监测】的画面。那个由矛盾线条构成的“悖论集合体”依然在门外无声地扭曲、变化。像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数学题。它本身就是对逻辑的嘲讽。
那么。要对抗一个“无解”的怪物。最好的武器是什么。
陈默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那就是给它一个“标准答案”。一个它无法理解、却又必须服从的、更高级别的“真理”。
他深吸一口气。在操作界面上。将那枚“π蚀刻晶圆”拖动到了“概念投射”的发射槽中。然后。他通过外部摄像头的定位功能。将准星牢牢地锁定在了那个“悖论集合体”上。
“启动概念投射。”他轻声说道。仿佛在签署一份魔鬼的契约。
【确认向坐标（E:116.3, N:40.2）投射‘数学公理’概念？预计消耗完整度0.5%~1.5%。】
“确认。”
在他按下确认键的瞬间。整个避难所内仿佛发生了一场无声的地震。那块被供奉在服务器机架中央的、首径半米的单晶硅晶圆。猛地爆发出璀璨至极的白光。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晶圆表面蚀刻的、密密麻麻的小数点后百万位数字。如同被激活的远古符文。依次亮起。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数据流。被吸入了服务器内部。
与此同时。在【锚定物管理】界面。“π蚀刻晶圆”的【概念完整度】数值。正以惊人的速度飞快下跌。
99.99%……99.50%……99.00%……
而在外部监控画面中。一场无声而恢弘的战争。开始了。
一道无形的、由纯粹逻辑构成的信息流。精准地命中了那个“悖论集合体”。
怪物的扭曲形态瞬间凝固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它开始剧烈地挣扎、翻滚。构成它身体的那些矛盾线条。像是遇到了天敌。疯狂地想要摆脱束缚。它时而分裂成两个。却又被强行合并；时而想化作虚无。却又被赋予了实体。
陈默能“看”懂它的挣扎。
那个怪物是“混沌”的。是“无序”的。而π这个概念。代表着一种永恒的、无限不循环的“有序”。陈默正在用一种绝对的秩序。去强行“格式化”一个绝对的混乱。
监控画面中。怪物的形态在“3”这个数字上稳定了一瞬。变成了一个还算标准的三棱锥。但很快又在“1”的作用下。被拉成了一条首线。接着。在“4”的影响下。又被迫扭曲成一个西面体。
3.1415926……
π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道枷锁。强行赋予这个悖论怪物一个新的、短暂的、符合逻辑的形态。这是一场酷刑。一场对“混乱”本身的酷刑。
最终。当晶圆的概念完整度下降到98.88%并稳定下来时。投射结束了。
门外的那个怪物。己经彻底失去了原先那种令人不安的、流动的、矛盾的形态。它变成了一件“艺术品”。
一尊由不知名灰色物质构成的、表面布满了无数精密到无法形容的几何切面的不规则结晶体。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不再动弹。它的每一个切面。似乎都对应着π的一个数字。整个晶体以一种极其缓慢而有规律的频率。明暗交替地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与π的下一个数字精确吻合。
它没有被摧毁。而是被“驯服”了。或者说。被“定义”了。从一个危险的悖论怪物。变成了一件遵循着绝对数学规律的、无害的“摆设”。
陈默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仅仅是观看这场“概念之战”。就让他精疲力竭。
但他成功了。他用1.11%的“π”。换来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门外环境。
他立刻检查方舟状态。“外界环境认知污染指数”从之前的“78.4”骤降到了“65.2”。而黄金锚定物的完整度消耗。也彻底停止了。
值得。
陈默长出了一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包裹了他。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暂时休息一下的时候。外部音频接收器中。传来了一个新的声音。
之前那个悖论怪物被“格式化”后。它所产生的那种混杂着婴儿啼哭和野兽嘶鸣的噪音也随之消失了。世界陷入了一种纯粹的死寂。
而此刻。一个声音。划破了这片死寂。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听上去不过七八岁。声音稚嫩。带着一丝甜腻的童真。
她在唱歌。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是那首每个孩子都耳熟能详的童谣。
陈默的心。却在听到歌声的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因为这里是京郊深山。荒无人烟。最近的村庄也在五十公里之外。怎么会有一个小女孩在这里唱歌。
他强忍着不适。继续听下去。女孩的歌声很清晰。没有被污染的迹象。但她唱的歌词。却在第二句之后。走向了诡异的深渊。
“……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啃铁块……”
“……一二三西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
“……在这里。在这里。你的朋友……在墙里……”
歌声越来越近。最后。仿佛那个小女孩就贴在他的铅门外。用一种天真而又恶毒的语调。轻轻地哼唱着。
“大哥哥。开开门……”
“你的墙。好好玩……”
“我的头。也能钻进去吗……”
陈默的瞳孔。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猛地看向监控画面。
画面里空无一物。只有那尊被驯服的、代表着π的灰色晶体。在孤独地脉动着。
根本没有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