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侯府离静云轩不过三条街的距离,朱漆大门上悬着新制的匾额,“二皇子府”西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推开大门,迎面是座雕花照壁,上面刻着“松鹤延年”的图案,边角还沾着新漆的气息。绕过照壁,便是开阔的庭院。
青石板路蜿蜒通向正房,两侧种着两排垂柳,柳丝垂到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池子里养着几尾红鲤,见人走过,便摇着尾巴游过来,搅碎了水面倒映的檐角。
正房是五间宽敞的青砖瓦房,门窗都漆成了沉稳的栗色,窗棂上雕着缠枝莲纹,刚挂上的湖蓝色窗纱被风一吹,轻轻扬起。
厢房分在两侧,东侧是书房,书架己由工匠安好,散发着松木的清香;西侧是客房,铺着崭新的锦褥,墙角的铜炉里燃着安神香。
“哇!”枣儿提着裙摆跑进来,眼睛亮晶晶的,“这院子比静云轩大多了!你看这池子,夏天可以种荷花呢!”
她跑到柳树下,伸手去够垂落的枝条,忽然发现树旁摆着个半旧的石凳——竟是从静云轩搬来的,当年顾渊总在这凳上看书。
“连这个都带来了?”枣儿回头看向顾渊,脸上笑开了花。顾渊走过来,看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你不是总说,这石凳坐着舒服?”姜雪瑶也在院子里转了转,指着西侧的空地道:“这里可以辟个练武场,比静云轩的院子宽敞多了。”
三保站在她身后,闻言微微颔首。林伯正指挥着仆从搬箱子,见顾渊过来,忙道:“殿下,库房和厨房都收拾妥当了,晚膳就在这里用?”顾渊点头,目光扫过这座新府,雕梁画栋虽精致,却少了些烟火气。
但看着枣儿围着柳树转圈的雀跃身影,看着姜雪瑶打量练武场的认真模样,他忽然觉得,这空荡荡的府邸,很快就会被填满生气了。
“都搬进来吧。”
安顿的事刚忙得差不多,枣儿忽然让所有新招来的下人在庭院里站成两排。
她换了身利落的青布裙,手里捏着串钥匙,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众人,原本带笑的脸沉了下来。
“你们当中,有三位不必留下了。”
她声音清亮,一句话让底下顿时起了骚动。
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妇人往前站了站,嗫嚅道:“枣儿姑娘,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方才打扫时我可是仔细擦了窗棂的……”
“王婶,”
枣儿打断她,眼神锐利,“昨去采买,特意绕去了大皇子府后门,递了张纸条给门房,要不要我把纸条上的内容念出来?”
那妇人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旁边一个年轻小厮还想辩解:“姑娘明鉴,我可是……”
“你叫小李子,”
枣儿看向他,语气更冷,“三皇子府的管事是你表舅吧?他让你盯着殿下每日见了谁,吃了什么,这事用我再细说吗?”
小厮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头垂得快抵到胸口。最后一个是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见状“扑通”跪了下来:“姑娘饶命,我只是……”“别叫我饶命,”
枣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们是谁的人,自己心里清楚。
大皇子想安插眼线盯库房,三皇子想让人探听书房动静,算盘打得倒精。”
她挥了挥手,声音陡然严厉,“赶紧走!趁我还没让人把你们绑去见官,别在这儿自找不自在!”三人哪还敢多留,连包袱都没敢拿,灰溜溜地跑出了府门。
剩下的下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枣儿这才缓了脸色,语气放缓了些:“你们能被选进来,要么是林伯亲自挑的,要么是家乡有保人,都是干净的身家。”
她走到众人面前,目光诚恳:“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二皇子府的人。记住三条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往外说。殿下待人宽厚,但眼里容不得沙子,谁要是敢学方才那三位,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人连忙躬身应道:“是,谨记姑娘教诲!”
枣儿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正房门口的顾渊,见他正望着自己,眼里带着笑意,她脸颊微红,忙转身道:“好了,各司其职去吧,仔细着点干活!”
说完便提着裙摆跑了,倒像是刚才那个厉声斥人的不是她一般。
顾渊看着那三人仓皇逃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转身对身旁的林伯道:“大哥三弟这手段,未免太糙了些。派来的人连最基本的掩饰都不会,是觉得我十年未归,成了个好糊弄的傻子?”
林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底带着几分了然:“殿下,他们未必是真要安插眼线。大皇子掌吏部多年,识人辨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三皇子心思活络,更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
“哦?”顾渊挑眉。“依老奴看,这更像是随手一试。”
林伯声音放低了些,“他们想看看,殿下回京后是个什么态度——是依旧像当年那般锋芒毕露,还是真如早朝上表现的那般低调。
若是殿下没察觉这些人有问题,他们便会觉得有机可乘;若是察觉了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示弱;如今殿下让枣儿把人清了出去,明着是打了他们的脸,实则也让他们摸不清您的深浅。”
顾渊望着庭院里正在忙碌的下人,指尖轻轻着袖口:“随手一试?倒也省得我日后费心清查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只是这试探,怕是才刚刚开始。”林伯点头:“定平关那边的消息还没传回,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
顾渊“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的皇城方向。刚和林伯说完话,就见枣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额角还带着薄汗,仰着脸看顾渊,眼睛亮得像藏了两颗星星:“殿下殿下,你都看见了吧?我刚才厉害不厉害?那几个家伙被我戳穿的时候,脸都白了!”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刚才斥退下人的样子,小脸上满是邀功的得意。顾渊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厉害,比当年偷藏我的兵书时厉害多了。”
枣儿“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说正经的,我刚才是不是特有气势?”“有,”顾渊点头,语气正经了些,“看得出来,这些年跟着林伯,没少学东西。”
他望着庭院里井井有条的景象,又道,“既然你这么会管事,以后这二皇子府的内务,就交给你了。”枣儿一愣:“我?”“嗯,”顾渊颔首,“从采买账目到下人的调度,你说了算。
从今往后,你就是二皇子府的小管家了。”“小管家?”枣儿眼睛瞪得更大,随即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原地转了个圈,青布裙角飞扬起来,“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管着厨房,让他们每天给我做桂花糕?”
顾渊失笑:“只要不耽误正事,你爱吃多少都行。”
枣儿立刻挺首腰板,学着林伯的样子拱了拱手:“遵命,殿下!小管家这就去查库房的账,保证分毫不差!”
说完,像只快活的小雀儿,转身跑向库房,老远还能听见她哼着江南的小调。顾渊望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温柔了几分。
林伯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枣儿这孩子心细,又忠心,确实合适。”
顾渊点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有这些人在,这座刚建起的府邸,才算真正有了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