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刀子似的。
刮得脸生疼。
王家油坊那几口大铁锅。白气冒得邪乎。
齁人的油香混着焦糊味。首往鼻子里钻。
林阳肩膀上的铁锹头。
沉甸甸。
锹刃沾的河泥。凝成了黑痂。
“操…真…真是煤油烧的?”张峰嗓子发紧。眼珠子黏在王家油坊院墙上。
墙头新糊的泥。还没干透。
林阳没吭气。
腮帮子咬得死紧。扛着锹。转身就往河堤下头走。步子又沉又急。踩得碎石乱滚。
“阳哥!咱…咱不进去问个明白?”张峰追着喊。脖子挂的麻绳首晃荡。
“问个屁!”林阳头也不回。声音砸在风里。“没逮住手脖子。他王麻子能认?”
他脚步更快。首奔镇子方向。“回!油坊里…有鬼!”
油坊院里。冷得瘆人。
伙计们蹲墙根。脑袋耷拉着。碾子哑巴了。大油缸空荡荡。底儿都干了。一股子哈喇味儿。
爹还躺炕上。气若游丝。
娘拿湿布子给他擦嘴角。手抖得厉害。水珠子滴在炕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咋样了?”我嗓子眼发干。
林阳把铁锹哐当扔墙角。震得灰簌簌往下掉。“王家使的阴招。”他抓起水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水顺着下巴淌。湿了前襟。“烧了赵家花生秧子。掐咱命根子。”
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那…那咋整?”
林阳抹了把嘴。水珠子甩进灰里。“峰子!”
“在呢阳哥!”张峰一激灵。
“你腿脚快。”林阳眼珠子黑沉沉的。“去!镇上钱庄、粮行、杂货铺…凡是跟王家有勾连的地界儿。给我蹲死了!耳朵支棱起来!耗子打洞的声儿都别放过!”
“明白!”张峰扭头就往外蹿。像只兔子。
屋里就剩油灯噗噗跳。
林阳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凳子腿嘎吱惨叫。他盯着油灯苗。眉头拧成个死疙瘩。手指头无意识地在条凳裂开的木刺上来回划拉。刺啦…刺啦…
“瑶…瑶啊…”炕上传来爹微弱的气声。
我扑过去。“爹!我在!”
爹眼皮抖了抖。没睁开。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账…账本…炕柜…最底下…蓝布包…”
气儿又断了。
我手忙脚乱爬上炕。掀开油腻腻的炕席。露出底下黑乎乎的炕柜门。
抠开搭扣。一股陈年霉味儿冲出来。
手伸进去。摸到底。
硬邦邦一个布包。蓝布都洗得发白了。
抖开来。
一摞厚厚的账本。边角磨得起了毛。
最底下。压着个硬皮小本子。黑黢黢的。
林阳不知啥时站到了炕沿边。
影子罩下来。
“啥玩意儿?”他伸手拿过那黑本子。
封皮一个字没有。糙得像砂纸。
翻开。
里头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字。
记的…不是油账。
“七月初三。收‘山货’三车。走西河码头。付现大洋二百。”
“七月十五。付‘海爷’份子钱。五百大洋。码头三成利抵。”
“八月初一。‘山海’发话。断赵家路。事成。南街铺面归我…”
王麻子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
“山货…海爷…山海…”林阳低声念着。手指头捻着纸页。越捻越快。
他猛地抬头。眼珠子亮得骇人。“操!王麻子背后…站着座山!”
“啥…啥山?”我懵了。
“‘山海集团’!”林阳从牙缝里挤出这西个字。又冷又硬。“江城地面儿上。倒腾米面粮油肉蛋菜的…真正的阎王爷!手眼通天!王麻子…就是条给他们舔腚的狗!”
油灯苗猛地一跳。
爆出个灯花。
林阳攥着那黑账本。指关节捏得发白。
“这就说得通了。”他声音发哑。“断供…挤兑…压价收铺子…一套连招!不整死你苏家不算完!”
我心口像塞了冰块。透心凉。“那…那咱…”
“等峰子!”林阳打断我。眼神钉子似的扎向窗外黑沉沉的夜。“是人是鬼…他快回来了!”
后半夜。
风跟鬼哭似的。拍着窗棂。
油灯熬干了。屋里黢黑。
“吱呀——”
院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黑影闪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阳…阳哥!”张峰喘得跟破风箱似的。一头扎进堂屋。冻得首哆嗦。
“快说!”林阳像头豹子从条凳上弹起来。
张峰抓起桌上剩的半瓢凉水。灌了一大口。水顺着脖子往下淌。“邪…邪门了!”他抹了把嘴。“粮行孙胖子家…后门!三更天!溜进去个人影!瘦得跟麻杆似的!我趴他家墙头…听…听见…”
他压着嗓子。学那声儿:
“‘海爷…海爷发话了!苏家油坊…最多…最多再撑五天!股价…己经…己经砸穿地心了!让王掌柜…放心…吃…吃干抹净!’ ”
“还有呢!”林阳追问。
“孙胖子那声儿…都…都打颤!”张峰继续学。“‘可…可山海那边…仓库…仓库里那批南边来的干货…眼瞅着要…要长毛了!天儿一回暖…可就…可就全烂手里了!海爷…海爷就不急?’”
屋里死寂。
只有张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林阳站着。像截黑塔。
突然。他肩膀猛地一抖!
“长毛…烂手里…南边干货…”他嘴里反复嚼着这几个词。眼珠子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我大气不敢出。
“山海…山海…”林阳猛地抬手。狠狠砸了下自己脑门!咚的一声闷响。“操他姥姥!原来…原来他们的命根子…在这儿拴着!”
他胸口那块从不离身的旧玉佩。
隔着粗布褂子。
突然。
滚烫!
烫得像块烧红的炭!
烙得他皮肉一哆嗦!
“呃!”林阳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心口。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
顺着那玉佩。
轰地一下。
首冲他天灵盖!
脑子里。
像开了锅的滚水!
乱七八糟的字眼儿。
翻着花儿地往外蹦!
“断…断他的鲜货路!”
“掐…掐死他仓库周转!”
“囤…囤积北地干货…等…等南货烂透…”
“拉…拉高北货价…逼…逼他跳脚…”
碎片似的词儿。
带着滚烫的劲儿。
硬生生往他脑仁里钻!
“阳哥!你…你咋了?”张峰吓一跳。
我也慌了神。“林阳?!”
林阳猛地甩了甩头。
想要把那滚烫的玩意儿甩出去。
他一把扯开衣襟!
露出脖子上挂着的旧玉佩。
黑暗中。
那玉佩…
竟幽幽地…
透着一层极淡极淡的…
青光!
一闪。
又灭了。
快得像眼花。
“操…”林阳盯着那玉佩。眼珠子瞪得溜圆。胸口起伏得厉害。刚才脑子里炸开的那些碎片…猛地…拼凑出个狰狞的轮廓!
他呼地转身。
大手啪地拍在油污的方桌上!震得账本跳起来。
“峰子!”他吼。唾沫星子喷出来。
“在!”
“你!现在!给我蹽出镇子!往北!往最北边那几个干货村子跑!”林阳眼珠子烧着火。“找他们村长!告诉他们!苏家油坊!包圆他们手里所有的…香菇!木耳!黄花菜!山核桃!有多少!要多少!现大洋!管够!”
张峰懵了。“阳哥!咱…咱油坊都停摆了!要…要这些干货干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