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入肺部的痛苦让林深产生了濒死的幻觉。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银色的鱼,穿梭在无数发光的水母之间。那些水母的核心处都有一点朱砂,排列成他胸前的茉莉纹路。恍惚中,有人托住了他的后背,将他推向水面。
"咳——咳咳——"林深猛地吐出几口海水,发现自己躺在小船上。阿福正拼命按压他的胸口,月光下,老管家的脸上全是水珠,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
"先生!您可算醒了!"阿福声音发颤,"您在水下待了快西十分钟,我以为......"
林深挣扎着坐起来,胸口火辣辣地疼。他低头看去,潜水服己经撕开,胸前的茉莉纹身变成了鲜艳的朱红色,仿佛刚刚用血重新描绘过。更诡异的是,纹路中心多了一个小小的鼎形印记,与海底祭坛上的一模一样。
"曼云......"林深嘶哑地问,"有消息吗?"
阿福摇摇头,递给他一个防水袋:"但您浮上来时,手里攥着这个。"
林深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碎片,边缘锋利如刀。碎片上刻着几个模糊的篆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以血脉为引,三魂归位"。
"这是......"林深的手指刚触到文字,碎片突然变得滚烫。一股电流般的感觉顺着手臂窜上大脑,他眼前闪过一连串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暴雨中的香港码头,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抱着婴儿匆匆登船;白家老宅的地下室,黄金荣将一枚翡翠扳指戴在婴儿颈间;十六铺码头的仓库里,同样的扳指被按进青铜鼎的凹槽......
"先生!"阿福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您流血了!"
林深这才发现自己的鼻子和耳朵都在渗血,手中的青铜碎片不知何时己经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滴在船板上,竟然没有晕开,而是凝成一颗颗朱砂般的珠子,诡异地滚动着聚向船头方向。
"去白家老宅。"林深抹去脸上的血水,"现在。"
白家老宅比想象中更加阴森。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尖顶上的青铜蜈蚣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林深和阿福从后院翻墙进入,落地时惊起一群蝙蝠,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窃笑。
"地下室入口应该在厨房后面。"阿福小声说,"老式洋房都这么设计......"
他的话戛然而止。厨房的雕花玻璃窗后,隐约可见摇曳的烛光。林深示意阿福躲到灌木丛后,自己贴着墙根摸到窗下。透过玻璃,他看到厨房中央站着三个穿黑袍的人,正在往一口大锅里倒入某种黑色粉末。粉末接触水的瞬间,锅里腾起银色的烟雾,凝聚成蜈蚣的形状。
"子时三刻快到了。"其中一个黑袍人说,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圣女己经就位,只差主魂。"
"白老爷说那警察身上有香片,"另一个黑袍人接话,"可别像二十年前那样......"
"闭嘴!"第三个黑袍人厉声打断,"上次失败是因为林家那小子偷走了婴儿。这次教主亲自选中的容器,跑不掉。"
林深的心脏狂跳。二十年前的婴儿?林家?他想起幻觉中那个被抱上船的婴儿,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中成形。就在这时,胸前的茉莉纹身突然剧痛,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钎在上面刻画。他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但这一动却碰倒了窗下的花盆。
"什么人?!"黑袍人齐声喝道。
林深拉起阿福就跑。身后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他们穿过杂草丛生的花园,躲进一间看似废弃的温室。玻璃屋顶破了大半,月光倾泻而下,照出地上厚厚的灰尘和——
"先生,看!"阿福指着地面。
灰尘上有新鲜的拖痕,通向温室深处的一排铁柜。林深小心地靠近,发现最末端的铁柜被移动过,露出后面墙上的一扇小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饕餮形状的锁孔。
"这纹路......"林深掏出胸前的家传玉佩,上面的花纹与锁孔惊人地相似。他试着将玉佩按进锁孔,轻轻一转。
咔嗒。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石阶,潮湿的空气中飘着檀香与腐朽混合的怪味。林深示意阿福守在门口,自己拔出枪,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石阶尽头是一间圆形的地下室,墙壁上挂满古老的卷轴,中央摆着一口青铜鼎——比十六铺码头和海底祭坛的小,但纹路如出一辙。
鼎前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曼云!"林深冲过去,却在几步外硬生生刹住脚。
王曼云背对着他,长发披散,身上只裹着一件珍珠色的纱衣。她的双臂浸在鼎内的液体中,锁骨处的疤痕完全裂开,露出下面珍珠色的鳞片和......另一张正在成型的脸。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头,眼睛己经变成了完全的乳白色,没有瞳孔。
"你来了,容器。"她的声音重叠着另一个更空灵的女声,"正好赶上仪式。"
林深举枪的手微微发抖:"曼云,是我,林深......"
"林深?"王曼云——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东西——歪了歪头,"哦,你是说那个被调包的婴儿。"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像银铃碰撞,"你真以为自己是林家的孩子?"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臂,指向墙上的一幅卷轴。林深这才注意到,卷轴上画着一个婴儿,胸口有茉莉胎记,旁边写着"庚申年七月初七,林氏窃子"。
"你是第七十七个血脉容器,"王曼云——不,圣女站起身,纱衣上的水珠落地变成银色的小虫,"白老爷和黄金荣找了二十年才找到的完美容器。"
林深的大脑嗡嗡作响。所有的线索突然串联起来:父亲的字条、被调包的日期、胸前的纹身......他后退一步,枪口不自觉地垂下:"不,这不可能......"
"可怜的孩子。"圣女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闪着银光的脚印,"你以为王曼云为什么能感知祭坛?为什么能解读那些符号?"她抚摸着自己锁骨处的裂口,"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被选中的容器。只不过她装的是命魂,而你......"
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阿福滚下楼梯,身后跟着那三个黑袍人。他们掀开兜帽,露出如尸的脸——正是码头那三个怪人。
"圣女大人,"为首的黑袍人跪下,"时辰到了。"
圣女点点头,突然伸手抓向林深。她的指甲暴长数寸,划过林深胸前的纹身。剧痛中,林深看到自己的血喷涌而出,却不是红色,而是泛着银光的朱砂色。血液在空中凝成细线,连接到青铜鼎上的饕餮纹路。
"以血脉为引,"圣女吟诵道,声音越来越不像王曼云,"三魂归位!"
青铜鼎剧烈震动,鼎内的液体沸腾起来,升起一团黑雾。雾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形——穿着清朝官服,头戴珊瑚顶戴,正是林深在海底祭坛见到的那张人皮面具。但此刻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下面......翡翠扳指的光泽。
"白......崇礼?"林深艰难地问。
人形发出刺耳的笑声,抬手撕下整张面具。面具下是一张融合了白崇礼和黄金荣特征的脸,右眼是白崇礼的三角眼,左眼是黄金荣的吊梢眼,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
"该叫我们教主。"重叠的声音从那张怪嘴里传出,"二十年了,终于集齐三魂七魄......"
地下室突然剧烈摇晃,墙上的卷轴纷纷坠落。林深趁机扑向王曼云,死死抓住她的双肩:"曼云!醒醒!我知道你能听见!"
圣女——或者说控制她的力量——露出痛苦的表情,乳白色的眼睛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林深想起父亲字条上的"以血祭血",毫不犹豫地将流血的手按在她锁骨处的裂口上。
"啊——!"圣女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王曼云的声音突然挣脱出来:"林深......井底......香片......"
白崇礼和黄金荣的合体发出怒吼,扑向他们。阿福突然从侧面冲出来,将一瓶液体泼向怪物。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腾起银焰,怪物惨叫着后退。
"快走!"阿福拽起林深,"我带王小姐,你开路!"
林深抓起一块坠落的青铜碎片,向怪物掷去。碎片划过怪物的右臂,竟然削下一块腐肉。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肉块落地后变成几条银色蜈蚣,迅速爬回主人身上。
三人跌跌撞撞冲上楼梯,身后传来怪物愤怒的咆哮和青铜鼎炸裂的巨响。他们穿过温室,翻过围墙,一头扎进凌晨的迷雾中。
跑出两条街后,林深才敢停下。王曼云己经昏迷,锁骨处的裂口不再发光,但也没有愈合。阿福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本烧焦的小册子:"刚才在地下室顺来的,白家的......族谱?"
林深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朱砂写着:"玄音教历代教主转生录"。他的目光落在最新的一条记录上:
"庚申年七月初七,选定第七十七号容器。林氏窃子,植入假记忆。待成年后取主魂,与圣女命魂合,唤醒沉睡教主。"
记录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一个胸口有茉莉胎记的婴儿,被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抱着——那警服上的编号,正是林深父亲的。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林深的声音嘶哑,"父亲让我离开上海......"
王曼云突然抽搐起来,嘴里吐出黑色的液体。液体中混杂着细小的鳞片和......一块香片碎片。林深捡起碎片,发现上面刻着一个"井"字。
"井底......"王曼云虚弱地睁开眼,瞳孔暂时恢复了清明,"祭坛的井底......有真正的......"
她的头一歪,再次昏迷。林深望向渐渐亮起的天色,和白家老宅方向升起的诡异黑烟,知道时间不多了。
"阿福,带曼云去安全的地方。"他将香片碎片和青铜残片一起收进怀中,"我要再去一趟海底。"
"可是先生......"
"如果我真的不是林深,"他苦笑一声,摸了摸胸前的纹身,"那这个'林深'总得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
晨雾中,一只翡翠扳指从白家老宅的废墟里滚出,停在排水沟边。扳指内侧的"永劫"二字渗出血珠,滴入下水道。血珠顺着污水流向下游,最终汇入维多利亚港的海水。海底祭坛的井口,突然冒出一串气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