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圣玛利亚医院消毒水味刺鼻。林深坐在急诊室的隔帘后,任由护士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海水浸泡过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是被漂白过的尸体。
"林先生,您确定不需要全面检查?"护士剪开他湿透的袖口,"体温34.2度,这己经......"
"我很好。"林深打断她,目光落在左臂内侧那行新出现的银色小字上。护士似乎看不见这些字,消毒棉球反复擦拭过那些比血管还细的刻痕时毫无反应。
阿福拿着干衣服进来时,林深正盯着急诊室墙上的镜子出神。镜中的自己嘴角没有裂痕,左眼也正常,但每当眨眼时,视网膜上总会残留一个珍珠色的婴儿轮廓——正是王曼云腹中那个。
"先生,老陈来电话。"阿福递过手机时手指在发抖,"说今早西环码头有艘印尼货轮爆炸,船员名单里......"
林深猛地站起,打翻了器械盘。钢制托盘砸在地上的声响中,他清楚听到镜子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王曼云在名单上?"
阿福摇头,脸上的皱纹在晨光中显得更深:"是黄金荣。但蹊跷的是,海关记录显示这人1997年就死了。"
林深抓起风衣往外冲,却在门口撞上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那人胸牌上写着"精神科副主任医师莫云山",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两粒发霉的枸杞。
"林探长,真巧。"莫医生扶住他,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上周警局转来的妄想症患者,今早咬断了自己舌头。"他凑近林深耳边,"有趣的是,解剖发现他舌头上长满了银色鳞片。"
林深的后颈汗毛竖起。他注意到莫医生白大褂第三颗纽扣的位置,别着一枚茉莉花形状的铜质胸针——与白家老宅地下室祭坛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让开。"林深撞开对方,却在擦肩而过时听到一句耳语:
"第七天的胎动会很有趣。"
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突然全部爆裂。在明灭的应急灯下,林深看到所有镜面——无论是玻璃窗还是金属反光——都浮现出同一个画面:一艘挂着黑旗的货轮正在燃烧,甲板上的珍珠色液体像有生命般蠕动。
阿福的车刚驶出医院,林深的手机就收到十几条未接来电提醒。最新一条来自陈探长,附带着西环码头爆炸现场的照片。在扭曲的船体残骸间,有个焦黑的物体格外醒目——那是朵青铜茉莉花,与莫医生胸针的造型分毫不差。
"去码头前先绕道个地方。"林深突然说。他摸出兜里那枚"永劫回归"香片,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小字:皇后大道西214号。
车子在午间的车流中艰难穿行。林深翻看手机里王曼云的档案,发现所有电子照片都变成了噪点雪花,唯独昨天刚从证物室调取的珍珠纽扣特写依然清晰。更诡异的是,纽扣表面本该是平滑的珍珠母贝,现在却显出极细微的纹路——十二个手拉手的孩童剪影,中央是个腹部隆起的女性轮廓。
皇后大道西214号是栋战前唐楼,底商挂着"永真斋"的褪色招牌。推开布满蛛网的玻璃门时,铜铃发出垂死般的声响。店内昏暗如夜,货架上摆满各种旧物:发黄的麻将牌、缺口的青花瓷、铜绿斑驳的怀表......每件物品都贴着写有生辰八字的黄纸。
"林公子比预计的来得早。"
声音来自柜台后。一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老妪正在擦拭铜镜,她枯瘦的手指戴着七枚造型各异的戒指。林深注意到她左手中指那枚翡翠扳指——与自己从海底带回的半枚正好能拼成完整图案。
"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老妪的笑声像漏气的风箱,"1983年你父亲抱着襁褓来求破解之法时,我就说过这是劫数。"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口腔里的假牙——那竟是颗珍珠色的球体,表面布满银色血管。
林深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石室里那具标着"第七十七号"的水晶棺,棺内婴儿胸前的"庚申年七月初七"正是自己的生辰。
"这是什么地方?"他强忍不适指向香片,"为什么引导我来这?"
老妪用长指甲划开柜台上的铜镜。镜面竟像皮肤般裂开,渗出珍珠色液体:"玄音教在香港的七个'镜眼'之一,专门收容被仪式污染的物品。"她指向货架角落,"比如那个。"
在积灰的博古架顶层,摆着个不起眼的锡盒。当林深靠近时,盒盖突然弹开,露出里面十二片干枯的香片——每片都刻着孩童姓名,最新那片写着"王曼云"。
"血脉容器的祭品名单。"老妪的假牙在镜面上划出刺耳声响,"你父亲偷走的那片本该是第七十七号,可惜......"
林深抓起锡盒,底部赫然刻着"林正英1983.7.15"。这个日期与父亲浮尸被打捞的日期完全吻合。
"我父亲怎么死的?"林深声音嘶哑。
老妪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深可见骨的茉莉花纹疤痕:"被自己的镜像吞噬的。"她疤痕下的肌肉诡异地蠕动,"每个接触过青铜门的人都会在镜中留下倒影,倒影每分每秒都想取代本体。"
店内的镜子同时映出林深身影,但镜中的他全都带着白崇礼的三角眼。最骇人的是,所有镜像的腹部都在不正常地隆起。
"王曼云在哪?"林深砸碎最近的镜子,碎片却悬浮在空中组成新的镜面。
"她从来就不存在。"老妪的假牙突然伸长,变成银色蜈蚣形状,"是你镜像孕育的幻影,为了让容器自愿回归......"
林深后退时撞倒货架,上百件古旧物品暴雨般砸下。在混乱中,他瞥见柜台后的暗门突然开启,露出里面旋转向下的楼梯——与白家老宅地下室的构造完全相同。
"第七天快到了。"老妪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镜魔需要新鲜的血脉......"
林深冲向暗门,却在楼梯口被阿福拽住。老管家不知何时进来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僵硬笑容:"先生,该去码头了。"
车驶向西环码头的路上,林深发现阿福的后颈有块皮肤在脱落,露出下面珍珠色的鳞片。更可怕的是,后视镜里根本映不出阿福的身影。
"你不是阿福。"林深悄悄摸向车门把手。
"从来都不是。"假阿福的嘴角裂到耳根,"从你七岁被领养那天起,就是我负责监视容器。"他的眼球突然爆开,流出银色液体,"可惜老陈发现得太早......"
林深踹开车门滚出车厢。柏油路摩擦着手臂,却感觉不到疼痛。他踉跄着爬起来,发现正站在西环码头3号仓库前——二十年前父亲最后出现的地方。
仓库铁门锈蚀严重,挂锁却崭新得刺眼。当林深扯断锁链时,金属表面渗出朱砂色的液体,与翡翠扳指曾经渗出的如出一辙。
昏暗的仓库里堆满发霉的木箱。借着手电光,林深看到箱体全都印着茉莉花纹章,有些还贴着泛黄的货运单:"1940年7月·香港至上海·易碎品"、"1983年6月·基隆至香港·精密仪器"......
最深处的地面上,摆着十二盏青铜油灯,围成与海底祭坛相同的阵型。中央是个盖着白布的物体,轮廓像具蜷缩的尸体。当林深掀开白布时,腐烂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布下是具穿着1980年代警服的干尸,胸前别着林正英的警号牌。
"父亲......"
干尸突然睁眼,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珍珠色的火焰。它抓住林深的手腕,力量大得能捏碎骨头:"深儿......快走......"
林深挣开时扯掉了干尸的右臂。断臂处没有骨头肌肉,只有无数细小的银色蜈蚣在蠕动。更恐怖的是,那些蜈蚣头部都长着微型人脸——全是林深在警局档案里见过的失踪儿童相貌。
仓库突然剧烈震动,所有木箱同时爆裂。数以万计的香片暴雨般倾泻而下,每片都刻着姓名与生辰。林深在混乱中看到有个香片特别新——上面刻着"林深·庚申年七月初七"。
"终于找到第七十七号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深抬头,看见仓库横梁上蹲着个穿珍珠色长袍的身影。那人跳下来时轻得像片羽毛,露出莫医生的脸——但此刻他的腹部高高隆起,皮肤下能看到婴儿形状的凸起在蠕动。
"你不是想知道王曼云的下落吗?"莫医生——或者说镜魔——解开长袍。他的腹部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珍珠色的腔体:王曼云的脸正漂浮在粘液中,她的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林深呕吐起来。他摸到腰间配枪,却发现枪管不知何时己经融化,变成一条银色蜈蚣缠在手上。
"没用的。"镜魔抚摸着自己蠕动的腹部,"你的镜像己经在所有镜子里孕育了七十七天。"他忽然痛苦地弯下腰,"啊......第七次胎动开始了......"
仓库地面突然变成镜面,映出无数个腹部隆起的林深。镜中的影像同时开始分娩,珍珠色的液体从镜面渗出,汇聚到中央形成个巨大的茧。
林深趁机扑向干尸,从它另一只手里抠出个东西——半枚被攥得变形的翡翠扳指。当他把这半枚与口袋里的残片拼合时,完整的"永劫"二字突然燃烧起来。
"不!"镜魔发出尖叫,"那是锁......"
火焰蔓延到地面的香片上,刻着姓名的文字一个个浮到空中,变成银色的锁链缠住镜魔。林深趁机冲向正在形成的珍珠色巨茧,用燃烧的扳指划开表面。
茧内是个蜷缩的婴儿,通体珍珠色,胸口有茉莉花纹胎记。当林深碰到它时,婴儿突然睁开眼——左眼是林深的,右眼是王曼云的。
"记住......"婴儿发出王曼云的声音,"镜子会撒谎......"
整个仓库在巨响中坍塌。林深抱着婴儿冲出火海,背后传来镜魔撕心裂肺的嚎叫。当他跑到码头边缘时,怀中的婴儿己经变成了一面青铜镜,镜面映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站在货轮残骸上的王曼云。
她腹部平坦,手里抱着个珍珠色的包袱,正朝林深微笑。在她身后的海面上,朝阳正从雨云中升起,给万物镀上血色的光。
林深低头看左臂,那行"第七十八号容器己激活"的小字后面,倒计时变成了"六天"。而青铜镜的背面,新浮现出一行小字:
"下一个镜眼:跑马地毓秀街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