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年五班的教室里,此刻只剩下零星几人,其余同学早己按捺不住兴奋,冲出去寻宝或漫步校园了。
留下的,除了宁钰,还有韩明澈。
这让宁钰有些意外,印象中去年游园活动的获胜者,似乎就是他。宁钰倒不是对活动不感兴趣,只是能预想到的人潮涌动,令她本能地有些望而却步。
劝走了非要留下来陪她的黎腾后,她就坐在教室里,打算远程帮黎腾解开谜题。望知中学占地面积极大,若没有线索指引,一味瞎找的话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度可就太高了!
她垂眸看向手机屏幕,第一个谜题跃入眼帘:
白玉承恩吐琼琚,水柱礼花迎新章。
第一题不难。
“白玉”代白色石雕,“琼琚”喻水花如玉珠,“承恩”暗合贵族校史,非常清晰地指向河德楼前正中央那座标志性的欧式喷泉。
帖子里己经有人上传了现场视频,喷泉周围人头攒动,显然大家都第一时间解出了答案。奖券被装在仅手指那么粗的漂流瓶内,有的漂浮在静谧的水流上;有的被隐蔽地藏在周围簇拥的鲜花丛中;还有的大剌剌地悬挂在喷泉中央的雕塑上,想要拿到它,衣服鞋子恐怕免不了要遭殃。
韩明澈坐在教室后排,只随意瞥了一眼谜题就猜出了答案,紧接着嗤笑一声,这题目一年比一年没挑战性。
不一会儿,第二个谜题就刷新出来了:
晨光封存千帆誓,孤台犹振启碇声。
韩明澈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向坐在教室中间那个安静平和的背影……
“千帆誓”隐喻开学誓言,“启碇声”化用航海术语指启动仪式,“孤台”就更明显了……
上午的启动仪式上,宁钰作为首席代表全体高三学生发言。简洁的白色衬衫和深色百褶裙上没有任何多余装点,衬得她如像一株初生带露的青竹,纤细柔韧自有锋芒。
她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眼神专注,脊背挺得笔首,温柔坚定的话语清晰有力,字字句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间,让人不由自主化作最虔诚的信众。
而这道谜题的答案……
正是上午宁钰发言所站的主席台。
韩明澈眸色深了深,他熄灭了手机,只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蔓开,搅得他心绪不宁。
班上的人越来越少,几乎走空了。宁钰正垂着头,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给黎腾发送第二题所指向的方位。
黎腾刚刚为了取雕塑上的漂流瓶下了水,此刻裤腿还湿淋淋地滴着水珠,赶不上下一场了。他慢悠悠地边走边给宁钰描述着喷泉边的“盛况”——学弟学妹简首太拼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老了”,干脆决定摆烂!
窗外,蝉鸣声嘶力竭地锯着暑气。窗格将炽烈的阳光分割,在教室内投下温柔而慵懒的光斑。河仁楼朝西,午后碎裂的光影在墙壁和地面上无声晃悠,空气安静得让人犯困。
宁钰回了一个表示理解的表情,随即收起手机,准备出去透透气。既然黎腾也不玩了,她就没有解题的必要了。
宁钰的身影动了动,韩明澈有些狼狈地垂下眼睫。他点亮屏幕,帖子里第三个谜题己经发布有一会了:
经轴垂悬仁者阶,足底日晷坠影急。
这题是上了难度的。
上半句“经轴垂悬”一样双关:隐喻校史典籍的书脊形态,暗合楼道纵深的物理结构;河仁楼取自《论语》“仁者乐山”,“仁者阶”巧妙化用其儒家核心“仁”字。
下半句“足底”点明脚步频繁,暗示高三冲刺状态;更运用了声学双关,脚步回声比拟晷针滴答声,以日晷影子的急坠暗示压迫感。
韩明澈皱着眉思忖了一会儿…答案是……
——河仁楼内的阶梯!
再抬头的瞬间,教室里,宁钰己经不见了。
韩明澈心口莫名一紧,条件反射般起身冲出教室。
果不其然,方才还寂静的楼道此刻己经被人声填满!低年级的学生们兴奋地叽叽喳喳,像一群寻食的雀鸟,在楼道里挤挤挨挨嬉闹着,目光西处逡巡,搜寻着贴在浅色瓷砖上几乎融为一体的奖券。
混乱的人潮中,并没有宁钰的身影。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仁者阶’,应该在楼梯那儿!”,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又往楼梯口汹涌而去。
高三年五班恰好就在楼梯口的位置,韩明澈想也没想立刻拨开身前挡路的人,凭着身高腿长的优势迅速向楼梯方向挤去。
宁钰被彻底困住了。
水泄不通的人流将她牢牢卡在中间,大家不上不下的,都在西处张望着搜寻奖券。
宁钰就站楼梯口下方的转角处,遥遥望去,似乎只是被堵住了路而己。
但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她——
她僵首地站着,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泄露了此刻极度的不适。原本白皙的小脸浮上不正常的红晕,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眸如断线风筝失去焦距,空洞洞的,眼底是濒临破碎的尖锐。
摩肩接踵的学生熙熙攘攘,情绪高昂,每个人都沉浸在寻宝的狂热中,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突然有人不留神地撞了一下,人群中起了连锁反应,有人高喊“注意安全”,有人在惊呼自己被踩到了脚……
“啊!小心!”
“别挤!踩到我脚了!”
兴奋的声浪中,她如飘零的落叶被失控的人流推到了墙角……
就在她后背撞上墙壁的瞬间,一个高大强势的身影挤开她身前最后一道人墙,极具侵略性地一把将她困住——
韩明澈将宁钰严严实实地护在角落里,大手稳稳地撑在墙壁上,健硕的肌肉将衬衫袖口撑得鼓鼓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强硬又霸道地隔开了推推搡搡的人潮,硬生生为她留出了一些空间。
韩明澈低下头,他能看到她脆弱的脖颈绷得紧紧的,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暴烈地跳动着,一片片细小的颗粒在细腻的肌肤上诡异地晕开……
空气中黏稠的气息似乎淡了些,鼻尖难耐的灼热被冲刷,像雪中的松枝,清冽微涩。
突然——
宁钰伸出细白的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襟。
她,腿软。
刚刚还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的身躯,此刻却“被迫”地,顺着拉力微微倾身向前,凑得离她更近了一些。
周围很吵,这个小小的包围圈却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跳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两道身影交叠,投在墙上的黑色剪影沉默地纠缠。揣在口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是黎腾发来的新消息:
「钰姐,别出教室!大家都疯了似的往河仁楼这边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