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婉那顶刺目的花轿消失在长街尽头，如同带走了一部分青州城的光。叶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霾之中，连秋日稀薄的阳光都透不进梨云苑紧闭的门窗。叶梨大病了一场。倒非风寒侵体，而是心火郁结，忧惧交加。她整日恹恹地靠在榻上，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出神，掌心里紧紧攥着那只温润的木雕小兔，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暖意的源泉。梦中，顾小婉盖头下那绝望恐惧的一“望”与程驰冰冷如看死物的眼神反复交织，惊醒时冷汗涔涔，心口空落落地疼。
林氏忧心如焚，参汤补药流水般送进来，却收效甚微。叶承宗唉声叹气，生意也无心打理。唯有叶萧，沉默地将梨云苑守得如同铁桶，玄衣身影在回廊下投下磐石般的剪影，目光如鹰隼，日夜警惕着任何来自程府方向的异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郁中，那堆被遗忘在偏院角落、色彩斑驳混乱如同打翻了染缸的“流光锦”废料，却悄然成了叶梨唯一的救赎。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抓住些什么，对抗那巨大的无力感；或许是那堆废料本身蕴含的狂野生命力，在绝望中撕开了一道宣泄的口子。叶梨强撑着病体，将自己埋进了那堆破布里。
她不再去想程驰，不再去想小婉未知的命运。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被她一股脑儿地倾注到了这堆被视为垃圾的布料上！前世模糊的营销概念碎片——饥饿营销、稀缺性、眼球经济、概念包装——如同被点燃的星火，在她被悲愤灼烧的脑海中激烈碰撞、重组！
白天，她在散发着染料和霉味的库房里，亲自翻检每一匹废布，手指抚过那些混乱却意外呈现出抽象美感的色彩斑块，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光芒。她拉着账房老刘，一遍遍核算着微不足道的成本，推演着每一个铜板的去向。她伏在书案上，用炭笔画下一个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草图：将那些色彩最狂野、最抽象的布料裁成小块，做成独一无二的荷包、扇套、甚至……拼接成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艺术”屏风？旁边标注着蝇头小楷：非卖品，仅供鉴赏。限量发售，价高者得。饥饿营销……
夜晚，她在灯下苦思冥想，如何给这些“垃圾”披上华丽的概念外衣。“生不逢时的流光遗珠”？“天地造化之狂想曲”？名字要足够唬人，足够勾起那些吃饱了撑的、追求新奇刺激的富家子弟和附庸风雅的文人士大夫的兴趣！
叶承宗看着女儿日渐消瘦却眼中燃火的模样，心疼之余，也被那份破釜沉舟的狠劲所感染。他调动叶家能动用的一切资源，按照叶梨那些天马行空、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指令去执行：清理出叶家位于青州城最繁华的锦绣街、临河旺铺“凝香阁”的一楼门面；命匠人连夜赶制叶梨设计的、造型奇特的展示架和柜台；高价收购牛乳、上等茶叶、各色干果蜜饯；甚至从府里调拨了几个手脚麻利、口齿伶俐的丫鬟小厮，由叶梨亲自进行“岗前培训”——教她们如何用最甜美的笑容、最夸张的语气，去推销那杯被叶梨命名为“雪顶霓裳”的“神奇饮品”，以及那些挂在墙上、标着令人咋舌价格的“流光遗珠”小件。
叶梨将自己所有的焦虑、所有的恐惧、所有对小婉的担忧，都化作了近乎疯狂的行动力！她在与时间赛跑，与命运角力！仿佛只要这小小的店铺能成功，就能证明她并非全然无力，就能为深陷泥潭的小婉挣得一丝渺茫的希望，就能……冲淡那日夜啃噬着她的、冰冷的不祥预感。
开张的日子，在叶梨不分昼夜的疯狂筹备中，终于到来。
这日清晨，天空难得放晴，金灿灿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驱散了连日的阴翳，将青州城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辉。空气里弥漫着秋日特有的、干燥清爽的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然而，锦绣街“凝香阁”新辟出的“梨香茶韵”铺面门前，气氛却与这秋高气爽格格不入，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躁动！
天光未大亮，铺子那两扇崭新的、漆成清新鹅黄色的雕花木门还紧闭着。但门前的景象，却足以让任何路过的行人瞠目结舌！
一条蜿蜒的长龙，如同苏醒的巨蟒，从“梨香茶韵”紧闭的门前开始，一路延伸，几乎盘踞了半条锦绣街！队伍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竟全是青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年轻公子、闺阁小姐以及他们的仆从丫鬟！往日里眼高于顶、矜持守礼的公子小姐们，此刻全然不顾仪态，有的踮着脚尖引颈张望，有的焦急地原地踱步，有的则与同伴兴奋地低声议论着，脸上充满了好奇、期待，甚至是一丝……狂热？
“听说了吗？叶家那病秧子小姐鼓捣出的新鲜玩意儿！叫什么‘雪顶霓裳’？”
“可不是！我表姐的丫鬟昨儿去叶府送东西，亲眼瞧见她们煮一种香死人的茶汤，还往里加牛乳和蜜糖！搅啊搅的，上面堆着雪白雪白的沫子，撒着红红绿绿的果子干儿！光看着就馋死人！”
“什么茶汤！叶家放出话了，这叫‘奶茶’！独一份儿！全青州，不，全天下头一份！”
“哎！快看告示牌！今日只售一百杯！先到先得！卖完即止！明日请早！我的天爷！一百杯？！这后面排的，少说也有二三百号人了！”
“一百杯？！这叶家小姐搞什么名堂？！有钱还不赚？！”
“你懂什么！这叫‘饥饿营销’！越是买不着，越显得金贵！越让人心痒痒！”
“啧啧，这手段……绝了！还有墙上挂的那些，瞧见没？那荷包！那扇套！那是什么料子？颜色花得跟鬼画符似的，也敢叫‘流光遗珠’？还标价……二十两？！抢钱啊！”
“嘘！小声点！我听王掌柜说，那是锦绣坊染坏了的顶级流光锦！叶小姐慧眼独具，说那是‘天地造化’，独一无二！就冲这名头，就值这个价！”
“独一无二？嘿！别说，仔细瞅瞅，那颜色泼得……还真有点意思！像不像泼墨山水？”
“像！像！越看越有味道！二十两……咬咬牙，买回去当个稀罕物摆着也值！”
议论声、惊叹声、催促声、抱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清晨的锦绣街上空盘旋回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灼的、兴奋的、被刻意吊起的、近乎失控的购买欲！这前所未有的盛况，不仅让路人侧目，连隔壁几家老字号绸缎庄、金银铺的掌柜伙计都惊得探出头来，看着那蜿蜒的长龙和紧闭的鹅黄色店门，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与……隐隐的嫉妒。
“梨香茶韵”二楼临街的雅间内，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叶梨静静伫立在窗后阴影里，身上穿着一件素净的月白色细布衣裙，乌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她依旧清瘦，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眼下的青影也未完全褪去。
然而，此刻，她那双望向楼下喧嚣长龙的杏眼，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寒潭，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孤注一掷的火焰！楼下那汹涌的人潮、那焦灼的议论、那被她的“饥饿营销”和“概念包装”彻底点燃的狂热，像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贯通了她因小婉之事而冰封麻木的西肢百骸！
成功了！
第一步，成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种陌生而强烈的……存在感！那是对自己谋划被市场认可的狂喜！是绝境中看到一丝生机的振奋！更是用行动向那冰冷命运发出的、无声的呐喊！
“小姐！吉时到了！” 秋月激动得小脸通红，声音带着颤音，从门外探进头来。
叶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她最后看了一眼楼下那如同沸腾般的长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成败，在此一举！
“开张！”
一声清脆的铜锣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积蓄己久的狂热！
“吱呀——”
崭新的鹅黄色雕花木门被两个穿着统一浅碧色襦裙、笑容甜美的丫鬟从内拉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而的奇异香气，如同无形的洪流，瞬间从店内奔涌而出，席卷了整条长街！那香气极其复杂而富有层次感——顶级茶叶被沸水激发的清冽醇厚、新鲜牛乳被高温蒸腾出的浓郁奶香、蜂蜜与各色果干蜜饯交融出的醉人甜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特殊的焦糖般的气息！几种香气完美融合，形成一种令人瞬间口舌生津、魂牵梦萦的致命诱惑！
“哇——！”
“好香！太香了！”
“这就是奶茶的味道吗？！快！快让我进去！”
人群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和更加狂热的骚动！排在最前面的几个锦衣公子哥儿早己按捺不住，在仆从的开路下，几乎是挤撞着冲进了店内！
店内，早己被叶梨布置一新。窗明几净，光线充足。墙壁被刷成了清新的鹅黄色，挂着几幅用那些“流光遗珠”碎布拼接而成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抽象“画作”，下方贴着醒目的标签：“天地狂想·壹号（非卖品）”、“流光遗韵·贰号（非卖品）”。几张造型别致、线条流畅的原木小桌错落摆放，铺着素雅的细麻桌布。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大门的那排长长的、用整块黄杨木打造的柜台。
此刻，柜台后，雾气氤氲。
三个同样穿着浅碧色襦裙、头戴同色方巾的丫鬟，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高效运转着。一人负责用小巧的红泥炭炉和特制的长嘴铜壶，精准控制火候与水流，冲泡着不同种类的茶汤，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美。茶香随着蒸汽袅袅升腾。
另一人则守着一排晶莹剔透的琉璃罐，里面盛满了颜人的各色蜜渍果干、坚果碎和一种颜色雪白、如同细沙般的粉末（叶梨秘密研制的、用木薯粉试制的“珍珠”雏形）。她动作麻利，用小银勺舀取配料，投入一只只造型别致、同样透明的琉璃杯中。
第三人最为关键。她面前摆放着一只硕大的、光洁如镜的紫铜盆和一只小巧的手动打蛋器（叶梨命铁匠特制）。只见她将煮好的、滚烫的浓茶汤与温热的牛乳按照叶梨定下的“黄金比例”倒入琉璃杯中，再加入适量的蜂蜜。然后，她端起杯子，另一手拿起打蛋器，手腕以一种极其快速、稳定的频率，用力搅打！
“唰！唰！唰！”
打蛋器的金属丝在杯中急速旋转，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浓茶与牛乳、蜂蜜在剧烈的搅动中迅速融合、乳化！奇迹发生了！原本深褐色的茶汤混合着乳白色，在高速搅打下，杯口迅速堆叠起一层厚厚的、如同初雪般细腻洁白、又如同云朵般蓬松柔软的泡沫！那雪白的泡沫在琉璃杯壁上堆起高高的尖顶，颤巍巍，软绵绵，散发着更加浓郁的奶香与茶香！
“雪顶！快看！真的是雪顶！” 挤在柜台前的客人发出惊叹！
“撒料！” 负责搅打的丫鬟一声清喝。旁边的丫鬟立刻眼疾手快，将一勺鲜艳的蜜渍樱桃碎、金黄的芒果干粒、深红的枸杞子以及一小撮碧绿的干薄荷叶，如同天女散花般，均匀地撒在那蓬松的“雪顶”之上！
红、黄、红、绿！
色彩瞬间在洁白的雪顶上跳跃、碰撞！
如同一幅微型的、令人垂涎欲滴的甜点画卷！
视觉与嗅觉的双重暴击！
“雪顶霓裳！您的雪顶霓裳好了！承惠，一两银子！” 丫鬟用最甜美的嗓音报出价格，动作利落地将那只盛满了梦幻饮品、杯壁还凝结着细小水珠的琉璃杯，稳稳地推到第一位客人面前。
“一……一两银子？！” 那穿着锦袍的年轻公子哥儿看着眼前这杯从未见过、香气扑鼻、颜值惊人的饮品，听到价格时也忍不住咋舌。一杯茶汤，竟要一两银子？！这几乎是寻常茶馆一壶顶级龙井的价格了！
然而，身后汹涌的人潮和催促声，柜台后丫鬟甜美却不容置疑的笑容，以及那杯“雪顶霓裳”散发出的、无与伦比的视觉与嗅觉诱惑……瞬间击溃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犹豫！
“值！太值了！给钱！” 他豪气地一挥手，身后的小厮立刻将一块碎银子拍在柜台上。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他试探着凑近杯沿，轻轻啜吸了一口那蓬松的“雪顶”。
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爆炸性的复合滋味在口腔中迸发！绵密细腻的奶泡带着浓郁的乳香温柔地包裹着舌尖，紧接着，是滚烫醇厚的茶汤裹挟着蜂蜜的甘甜汹涌而下！蜜渍果干的酸甜、坚果碎的香脆、还有那若有似无的焦糖气息……层层叠叠，在味蕾上奏响一曲华丽而和谐的交响乐！口感顺滑、香浓、甜美、层次丰富！彻底颠覆了他对“饮品”的所有认知！
“唔……！！！” 那公子哥儿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满足与惊喜！他再也顾不得仪态，如同渴了三天三夜的旅人，抱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啜饮起来，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一幕，如同最有效的广告，瞬间引爆了后面所有排队者的购买欲！
“给我一杯！快！”
“我要两杯！不！三杯！”
“银子！快给银子！”
“后面的别挤！轮到我了！”
柜台瞬间被汹涌的人潮淹没！丫鬟们手脚麻利，额头冒汗，却依旧保持着甜美的笑容和麻利的动作。搅打声、点单声、银钱落入钱箱的叮当声、以及客人们满足的喟叹和催促声……交织成一曲沸腾的、充满铜钱气息的交响乐！
“流光遗珠荷包！最后三个！每个二十两！先到先得！” 负责售卖“艺术品”的另一个柜台也适时响起清亮的吆喝声。
几个早就被墙上“非卖品”吊足了胃口的富家小姐，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扑了过去！看着那用色彩狂野的“废料”制成的、独一无二的荷包，听着那“天地造化”、“独一无二”的名头，二十两银子的高价似乎也变得顺理成章！
“我要那个泼墨山水纹的！”
“那个像晚霞的给我！”
“最后一个！我的！”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铜钱，如同流水般叮叮当当地落入柜台下那巨大的、早己准备好的黄杨木钱箱！钱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沉重！负责收钱的账房老刘，一张老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皱纹里都透着金光，手指翻飞如电，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叶梨依旧静静地站在二楼雅间的窗后。楼下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冲击着她的耳膜。那浓郁的奶茶香气、银钱碰撞的清脆声响、人群狂热的呼喊……交织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洪流。
她看着那不断被填满的钱箱。
看着老刘那激动得通红的老脸。
看着那些捧着“雪顶霓裳”如获至宝、一脸满足的客人。
看着那些抢到“流光遗珠”荷包、如同打了胜仗般兴奋的富家小姐。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猛地攫住了她！
她成功了？
她真的……用一堆染坏的破布和一杯加了料的甜茶汤……赚到了……这么多钱？
脚步虚浮地走下楼，穿过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店堂。狂热的客人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素净、脸色苍白的少女。她如同游魂般走到那个巨大的钱箱旁。
老刘正激动地指挥着小厮将装满的钱箱抬到后面库房。一只沉甸甸的钱箱被抬起时，边缘不慎擦过叶梨的脚背。
“哎哟！” 并不很痛，但那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触感和里面传来的、令人心安的铜钱碰撞声，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叶梨那浑浑噩噩的状态！
她猛地蹲下身，不顾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了旁边一只刚刚收满、还未来得及抬走的钱箱盖子！
哗啦——！
刺目的光芒瞬间晃花了她的眼！
满满一箱！
白花花的银锭！黄澄澄的铜钱！还有散落其间的、成色极好的碎银子！
在库房透入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神迷的、金灿灿的光芒！
堆叠在一起，散发着浓烈的、属于金属的、冰冷的、却又无比的气息！
叶梨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淹没了连日的忧虑、恐惧、对小婉的牵挂，甚至淹没了那夜半墙头带来的阴霾！
钱！
好多钱！
她赚的！
她叶梨凭着自己的脑子，赚来的钱！
“小……小姐？” 秋月担忧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叶梨却恍若未闻。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而是近乎发泄般地、用力地插进了那堆冰凉坚硬的银钱之中！
五指深深陷入！
指尖传来银锭坚硬的棱角和铜钱冰凉的触感！
沉甸甸！硬邦邦！真真切切！
“哈……哈哈……” 一声短促的、带着巨大释然和狂喜的轻笑，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溢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扬眉吐气的癫狂！
她像个第一次挖到金矿的穷小子，死死地攥着一把混合着银锭和铜钱的“战利品”，任由那冰冷的金属硌痛掌心，任由那沉甸甸的触感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
被钱砸晕？
不！
她是被这巨大的、亲手创造的、充满铜臭味的成功，砸得晕头转向！砸得心花怒放！砸得暂时忘却了所有的阴霾！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巅峰，一个冰冷的数字，如同跗骨之蛆，悄然浮现在她兴奋得几乎空白的脑海中——
西千七百两。
锦绣坊的债务。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狂喜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掌心中那沉甸甸、金灿灿的银钱，瞬间失去了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