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足以撕碎任何对“军医”这个称谓的天真幻想。
李大夫那副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的外壳下,包裹的是一颗被战争彻底扭曲、冰冷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心。
军医处,成了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那些重伤难治、缺胳膊少腿、或是被魔物毒素侵蚀到面目全非、发出不似人声哀嚎的士兵,在李大夫眼中,不再是需要全力救治的袍泽,而是一堆堆亟待处理的“麻烦”。
“小木。”
李大夫的声音总是那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角落里一个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眼神涣散只剩下本能抽搐的年轻士兵,“他不行了。太吵,也……太难看。去,给他个痛快。”
陈淼第一次听到这命令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抬头,撞上李大夫那双浑浊却异常平静的眼睛,里面没有杀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理所当然的漠然。
仿佛他让陈淼去做的,不是扭断一个活人的脖子,而是去拍死一只苍蝇。
“愣着干什么?”李大夫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扭脖子,要快,要准。别让他多受罪,也……别弄得到处都是血,不好清理。”
陈淼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能徒手撕裂低阶魔物,能在生死搏杀中爆发出凶戾,但这……这是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同袍下手!漠北十年的狠辣,在这一刻遭遇了冰冷现实的拷打。
“快!”李大夫的声音冷了一分。
陈淼咬紧了后槽牙,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他妈的!这操蛋的世道!他大步走过去,在那士兵惊恐绝望、却又因剧痛而无法聚焦的眼神中,双手猛地扣住他的头颅两侧!
咔嚓!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骨裂声在喧闹的医帐中微不可闻。士兵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软了下去,涣散的瞳孔里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陈淼的手指流下,粘稠,带着铁锈味。
“嗯,手法还行。”李大夫瞥了一眼,点点头,仿佛在评价一件工艺品的完成度,“抬出去,老地方埋了。记得撒上‘净秽粉’,别招虫子。”
没有哀悼,没有仪式。一具刚刚停止呼吸的温热躯体,如同处理垃圾般被拖走。
挖坑?就在营地边缘随意刨个浅坑,撒上些散发着刺鼻石灰味的粉末,草草掩埋。
有时甚至来不及掩埋,新的“麻烦”又来了。
这“仁慈处决”的差事,渐渐成了“陈小木”的日常。
李大夫似乎格外“器重”他这份“利落”和“沉默”。
陈淼也从最初的僵硬、反胃,变得麻木、机械。每一次“咔嚓”声响起,他心中的某个地方就冷硬一分。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士兵临死前的眼睛,只是专注于“快”和“准”。
更让陈淼感到诡异的是李大夫的“医术”。他绝非寻常医者!他从不使用“度气”疗伤,陈淼感受不到他有任何修为波动,确是个凡人,也极少使用那些需要精妙灵力引导的灵丹妙药。他的手段,粗暴、首接、甚至……残忍。
截肢?用烧红的、带着锯齿的锯子,活生生锯断!止血?
用滚烫的烙铁首接按在断口上!处理内脏伤口?
首接把手伸进去掏!缝合?
用的是比纳鞋底还粗的针和坚韧的兽筋线!
他的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屠宰牲口般的熟练和漠然。伤兵在他手下发出的惨叫,往往比在战场上受伤时更加凄厉。
陈淼在旁边打下手,递工具、按着挣扎的伤兵、清洗那些血淋淋的“战利品”,截下的肢体、挖出的碎骨烂肉,感觉自己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参与一场场酷刑。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血腥和药味,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疯狂。
这支所谓的“先锋队”,规模约万人,实力最强的统领也不过三境巅峰,更像是一支探路和清扫障碍的炮灰部队。真正的主力大军,还在后方缓慢集结、推进。他们每日都在与零散魔物、以及被兽潮驱赶出来的疯狂流民和溃兵交战,伤亡率极高。陈淼跟着这支队伍,在漠北焦土与稀疏的戈壁绿洲间跋涉了一个多月。
每一天,都在重复着血腥的清洗、残酷的“治疗”、冰冷的“处决”和草率的掩埋。
夜幕,营帐角落。
陈淼盘膝而坐,双手紧握青铜古剑,意识沉入剑内空间。外界的一切喧嚣、血腥、麻木,都被暂时隔绝。
“镇岳诀”的道图在意识中流转,那顶天立地的身影每一次挥拳、每一次吐纳,都引动大地脉动,筋骨齐鸣!而现实中,陈淼体内那暗红如熔岩的业火骨纹,正贪婪地吸收着瓦尔德玛从坠落的业火碎片中剥离出的、微乎其微却精纯无比的“业火源炁”。
白天经历的一幕幕血腥画面,那些濒死的哀嚎、骨骼碎裂的脆响、生命在手中流逝的冰冷触感……这些常人避之不及的负面情绪和残酷记忆,此刻却如同奇异的燃料,被业火骨纹吸收、转化!一股更加暴戾、更加沉重的气息在骨纹深处滋生!
“哼,杀戮场,本就是最好的锻炉!”瓦尔德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恨意、绝望、死亡的气息……都是业火的养料!把它们压进骨头里!让它们成为你力量的一部分!《镇岳诀》的‘镇’字,不仅镇外敌,更要镇己心!镇住这焚身的业火,镇住这无边的杀意!把它们……都变成你的山!”
陈淼心神剧震!
白天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戾气、麻木下的愤怒、对李大夫的厌恶、对纳西恩的刻骨仇恨……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伴随着业火源炁,疯狂地涌入业火骨纹!
嗡!
暗红的骨纹光芒大盛!
骨骼深处传来阵阵雷鸣般的闷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凝实、沉重感弥漫全身!
那流淌在骨纹脉络间的暗红气流,业火罡气,骤然变得粗壮、凝练了数倍!
它们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如同熔岩地脉般在体内奔腾咆哮!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沛然莫御的力量感和一种焚灭万物的狂暴意志!
《镇岳诀》——小成!
业火骨——根基彻底稳固,强度大增!
炼骨即炼气——业火罡气己成规模!
其质其量,远超普通炼气境武者!
距离罡气盈满、冲击金身境的门槛,只差一个“量”的积累!
陈淼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暗红的熔岩一闪而逝!
一股凶悍、沉重、仿佛带着尸山血海气息的威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瞬间又被他强行收敛。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指骨关节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仿佛蕴含着能捏碎岩石、焚断精钢的力量!
力量!
复仇的力量!
在一次次扭断同袍的脖子、在一次次清洗血肉模糊的伤口、在一次次埋葬无名尸骨的残酷循环中,被业火与《镇岳诀》熔炼出来的、带着血色的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瓦尔德玛爆发才能苟活的陈淼。
他的骨头,他的气,都在向着复仇之路大步迈进!
营帐外,夜风呜咽,吹过那些新垒起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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