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的车子汇入车流,刚才那几乎凝固的空气终于开始重新流动,却带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质感。
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一种微妙的、夹杂着羞赧和不知所措的崭新气场。
苏蔓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那两只还握在一起的手,像两块被强力胶粘住的磁铁,谁也没想过要先松开。
她嘴角一撇,无声地笑了,伸手按开了车载音响。
一阵轻柔的吉他前奏流淌出来,伴随着一个干净温和的男声,慵懒地唱着:
“远方灯火闪亮着光,
你一人低头在路上,
这城市越大越让人心慌,
多向往,
多漫长,
这一路经历太多伤,
把最初笑容都淡忘,
时光让我们变得脆弱且坚强,
让我再来轻轻对你唱,
我多想 能多陪你一场,
把前半生的风景对你讲,
在每个寂静的夜里我会想,
那些关于你的爱恨情长,
我也想 能够把你照亮,
在你的生命中留下阳光,
陪你走过那山高水长,
陪你一起生长。”
歌词像是有眼睛,精准地描摹出车里三个人,尤其是后座那两人的心境。
叶俊深握着颜婉蓉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的和微凉,他便将自己的温度,更用力地传递过去。
他偏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山城景致,又一座宏伟的大桥从视野里划过,桥下的江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碎光。
他忽然想起了昨晚。
在那座桥上,他用一个吻,强行搭建了一座通往她世界的桥梁,鲁莽又决绝。
而现在,她终于愿意从桥的那一头,向他走过来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驾驶座。后视镜小小的方寸之间,恰好映出颜婉蓉的脸。他发现,她也正在看他。
不是透过后视镜,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复杂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然后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往上,最后,撞进了他的视里。
西目相对。
颜婉蓉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就把视线撇开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迅速蔓延到了耳根。
她挺首了背,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却泄露了她心底的惊涛骇浪。
叶俊深没有移开视线。他就那样,坦然地,专注地,透过那面镜子,看着她。
看她如何坐立不安,如何偷偷地用余光瞥过来,又如何在他毫不闪躲的注视下,更加狼狈地败下阵来,羞得几乎要把头埋进膝盖里。
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不是那个无所不能、从容优雅的颜姐,而是一个会因为他的目光而心慌意乱的小女人。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那点得偿所愿的喜悦,发酵成了更浓郁的、想要将她揉进怀里的冲动。
苏蔓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忍着笑,跟着音乐轻轻哼唱,只觉得今天这太阳,真是格外的明媚。
车子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条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老街巷口。苏蔓熄了火,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到了,全重庆最浪漫的豆花饭,下车!”
她率先推门下车,一股属于市井的、混杂着食物香气和生活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颜婉蓉还坐在车里,有些发愣。
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她没有时间去整理思绪。她的人生,好像就在这短短的半小时里,被强行拐进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岔路。
“咔哒。”
她这边的车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叶俊深站在车外,一手拉着车门,一手自然地挡在车门顶上,防止她下车时碰到头。
他的身形很高,逆着光,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这个无比自然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动作,让颜婉蓉的心又是一阵乱跳。
苏蔓倚在车头上,抱着手臂,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故意拖长了调子:“哟,不得了。这男朋友的身份刚转正,男友力就立刻上线了啊?”
颜婉蓉的脸“轰”地一下,比刚才在车上更红了。
她又羞又恼,忍不住瞪了苏蔓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就你多事”,嘴上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近乎逃也似的下了车。
叶俊深关上车门,很自然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这家叫“李记豆花”的店面不大,甚至有些破旧,但生意却异常火爆。店里店外都摆满了小方桌,食客们操着地道的重庆方言,吃得热火朝天。
三人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卡座。
颜婉蓉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想都没想,就在卡座的一侧坐了下来,准备让苏蔓和叶俊深坐在对面。这是她过去一首以来的习惯,坐在他对面,方便给他夹菜,方便照顾他。
她刚坐稳,就感觉身边的光线暗了下来。
叶俊深并没有坐到对面去。他看了一眼正准备坐到颜婉蓉身边的苏蔓,言简意赅:“苏蔓姐,换一下。”
苏蔓是何等的人精,立刻秒懂。她眉毛一挑,露出一个“算你小子有种”的表情,从善如流地绕到了桌子对面。
下一秒,叶俊深就在颜婉蓉身边坐了下来。
卡座的空间本就狭窄,他这一坐,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甚至连大腿都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属于他身体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夏装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颜婉蓉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被他牢牢地堵在了最里面,左边是冰冷的墙壁,右边是他温热结实的身体。她无处可逃。
这是一种全新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距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隔着桌子照顾的弟弟,而是一个紧挨着她、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让她心跳失速的存在。
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香,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线条,甚至能听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颜婉蓉的脸颊,彻底红透了。
那碗被苏蔓誉为“全重庆最浪漫”的豆花饭,对于此刻的颜婉蓉来说,无异于一场甜蜜的酷刑。
她像个初次上阵的新兵,浑身的感官雷达都因为身边这个“敌人”而开到了最大。
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偶尔不经意间碰触到她手臂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细节,都能在她的心里掀起一场小型海啸。
叶俊深倒是显得比她镇定许多。
或许是那场孤注一掷的告白耗尽了他所有的不安,剩下的,只有破釜沉舟后的笃定。
他拿起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塑封菜单,很自然地将它推到两人中间,低声问:“想吃点什么?”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就拂在她的耳畔,让她感觉耳朵痒痒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对面的苏蔓己经像个没事人一样,高高举手,冲着店里忙碌的老板娘喊道:“老板娘!三碗豆花!再来个烧白,一个粉蒸肉,一份凉拌折耳根,多放海椒!”
听到“折耳根”三个字,颜婉蓉的注意力总算从身边那团巨大的热源上转移开来,她下意识地蹙眉:“你还真点啊?那东西我可吃不惯。”
“来重庆不吃折耳根,等于没来过!人生就是要勇于尝试!”苏蔓冲她挤眉弄眼,话里有话,“你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
颜婉蓉被她噎了一下,脸上又是一热,知道自己又掉进了好友的语言陷阱里,只能闭上嘴,假装研究桌上的木头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