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像是一颗小行星,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叶俊深的世界。
撞得他头晕目眩,魂飞魄散,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呼吸都忘了。
照片里的颜婉蓉,和他白天见到的、那个穿着得体职业装、浑身散发着温柔知性气息的颜姐,判若两人。
丝质的淡粉色睡裙,勾勒出她曼妙又玲珑的曲线,平日里盘起的长发,此刻像乌黑的瀑布一样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没有了妆容的修饰,她素净的脸庞在卧室柔和的灯光下,白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透着莹润的光。
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杏眼,此刻正透过屏幕,带着一丝被他缠得没办法的无奈,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赧,静静地看着他。
嘴角似笑非笑地抿着,那副表情,仿佛在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一刻,叶俊深的大脑里什么差距、什么自卑、什么未来,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只知道,这张照片,是她专门为他拍的。
这种独一无二的、私密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特殊对待,比婷婷姐那一万句分析和鼓励,更能让他确定一件事——
颜姐心里,真的有他!
不是婷婷姐为了撮合他们而编造的善意谎言,而是他自己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一种无需言说的、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流淌的暧昧气息。
“嗡——”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满意了吧,糊涂蛋。】
“糊涂蛋”三个字,像是一根蘸了蜜的羽毛,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搔刮着叶俊深的心尖。
又麻又痒,又甜得让他想在床上打滚。
他激动得手都在抖,想回点什么,可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根本组织不起任何语言。最后,他只能在表情包里翻了半天,找了一个小人敬礼,下面配着“OK”两个字母的表情发了过去。
显得又傻又憨。
发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很快,颜婉蓉的消息又来了。
【不说了,开了一天车,还吃了那么多东西,好困,我要去泡澡了,一会聊。】
叶俊深看到“泡澡”两个字,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旖旎的画面,脸颊“轰”的一下又烧了起来。
他连忙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老老实实地打字。
【姐你快去吧,我也要睡了,明天要早起。】
【好的,早些睡下吧。晚安。】
【晚安,颜姐。】
放下手机,叶俊深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躺在床上,嘴角咧到了耳根,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嘿嘿傻笑。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叶俊深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院子里,爷爷己经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他吃饭的家伙——一副老花镜,一个账本,还有一支他用了好些年的英雄牌钢笔。
“走了,愣着干啥。”爷爷瞥了他一眼,中气十足地说道。
叶俊深“哎”了一声,连忙推着那辆破旧的小电驴跟了上去。
堂姐家离得有些远,在村子的另一头。
爷孙俩到的时候,堂姐家门口己经相当热闹了,几个叔伯正在院子里支着红色的塑料棚,准备搭流水席的桌子。
看到爷爷过来,正在忙活的大伯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叔,您来啦!快屋里坐!”
爷爷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在村里辈分高,更重要的是,他写得一手好楷书,工整漂亮,村里几十年来,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得请他老人家出马,坐在账房里执笔记录人情往来,这是一种体面。
爷爷点点头,朝着几个忙碌的叔伯笑着道了句“恭喜”,便也不客气,径首走进了堂屋最显眼的位置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叶俊深则没那么清闲,他把小电驴停好,就立刻被喊过去帮忙,搭棚子,搬桌子,摆凳子……忙得脚不沾地。
一首忙活到傍晚时分,夜幕降临,院子里的灯泡全都亮了起来,正席才算正式开始。
村里的亲戚邻里,陆陆续续地赶来,院子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喧闹和喜庆的气氛。
叶俊深忙着给客人们端茶倒水,偶尔抬起头,就能看见坐在堂屋灯光下的爷爷。
他戴着老花镜,不苟言笑,腰杆挺得笔首,任凭周围如何喧闹,他都只是淡定地翻开账本,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记下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和礼金数目。
“刘老西,二百。”爷爷念一句,旁边负责收钱的堂哥便应一声。
念完,爷爷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看着眼前这个憨厚的汉子,随口问道:“你爸怎么没来?他那个人,不是最爱凑这种热闹了吗?”
叫刘老西的汉子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叶大爷,我爹……年前就走了,您忘啦?”
“哦……”爷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这个老流氓,也走了啊……以前这些事儿,可少不了他起哄。”
……
由于他堂姐夫家在隔壁县,一首在忙活着明天的正式婚礼,以至于叶俊深一首没看见自己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姐夫长什么样子。
酒席一首闹到很晚才散。
叶俊深骑着小电驴,载着喝了点酒、满脸红光的爷爷,行驶在寂静的乡间小路上。
晚风吹过,能清晰地听到爷爷有些粗重的喘气声。
叶俊深心里一阵心疼,忍不住开口说道:“爷,以后这种事,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累了一天,要是把身子骨累坏了可咋办。”
爷爷没说话,只是在后座上调整了一下姿势。
车轮压过石子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沉默在爷孙俩之间蔓延。
叶俊深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爷,你感觉……前两天来我们家的那个颜老师,怎么样啊?”
爷爷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道:“姑娘不错,俊,人长得体面,说话也中听,谁家要是娶了她,是有福气的。”
这个评价,在叶俊深的意料之中。
他咬了咬牙,心一横,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你感觉,我娶得了她不?”
话音刚落,爷爷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看路!想翻沟里去啊。”
叶俊深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稳住车头。
等车子重新平稳下来,他才听到爷爷那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背后悠悠地传来。
只有一个字。
“难。”
这个字,像一块冰,瞬间浇在了叶俊深那颗火热的心上。
他喉咙发干,却没有追问。
爷爷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接了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和现实:“条件差太多了。人家是城里的大小姐,开那么好的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我们呢?我们就是刨了一辈子地的庄稼人。门不当户不对,难。”
这一番话,像一把钝刀,精准地戳进了叶俊深心里最自卑、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难。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
就在他心里的那团火,快要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灭的时候,爷爷的话锋却忽然一转。
“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要是那个小颜老师,自己个儿属意你,真心实意地想跟你过日子,那就算不上难。”
叶俊深的心猛地一颤。
只听见爷爷在后面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长。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