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京城像个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到处都湿漉漉、黏糊糊的。积水在坑洼里反着天光，倒映着被风雨摧残过的歪斜招牌和断枝残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河水腥气、烂泥腐败味，还有隐隐约约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苏氏货栈那用沙袋和血汗垒起来的三角堤坝，像个泥糊的伤疤，歪歪扭扭地趴在货栈外围。伙计和雇工们正吆喝着清理现场，把被水泡得发胀的沙袋拖开，露出底下被洪水舔舐过、留下道道深褐色水痕的货栈外墙。虽然主体无恙，但那股子死里逃生的疲乏和劫后余悸，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东家，损失清点出来了。”红袖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她换了身干净衣裳，但眼底的青黑和紧蹙的眉头掩不住，“外围仓库泡了三个，里头堆的都是些不太紧要的粗麻布和备用木料，值不了太多银子。就是清理起来费劲，全是泥浆子！最要命的是那几台‘破荒犁’清淤机，在泥水里泡得久了，铁家伙也扛不住，好几处都锈死了，轴承嘎吱响，得大修。”
她说着，把一份沾着点泥印子的清单递到苏砚面前。苏砚没接，目光扫过清单上罗列的数字，最后落在那个“贤王府别院：全毁，预估损失白银八十万两以上”的条目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八十万两…啧，赵珩那条老狗，怕是心都在滴血吧？”她声音不高，带着点看戏的嘲弄，“墨千尘这‘百年暴雨’的剧本，成本可真不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砸得这么狠，真是…活该。”
红袖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可不！听说贤王府的人昨儿个去捞东西了，捞出来的全是泡烂的木头和泥巴疙瘩！那别院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呢，赵珩平时最宝贝他那套前朝的什么青玉棋具，这下好了，首接喂了河神！该！”她啐了一口，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东家，城里现在有点…邪乎。”
苏砚抬眼看她：“邪乎？”
“嗯。”红袖凑近了些，浓眉拧着，“先是城南破庙那边，发现了几个死人，死的透透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就是那脸…啧，没法看！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嘴巴咧到耳朵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活活吓死的模样！官府的人去了都吐了俩！还有…”她声音更低了，“咱们良缘阁有姑娘说，夜里走巷子，总觉得有黑影贴着墙根走，冷飕飕的，回头又啥都没有。还有人说听见…像是有人在啃书页子的声音，嘎吱嘎吱的，瘆得慌！”
啃书页子？
苏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棂。窗外，天色依旧阴沉，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憋着下一场更大的雨。一种不同于暴雨的、更粘稠、更阴冷的危机感，如同毒蛇的芯子，悄然舔舐着她的神经。
【环境扫描…检测到高浓度异常精神能量残留…坐标：城南区域…能量特征：非自然生成…具有‘规则污染’属性…关联事件：破庙尸体…能量源形态分析中…初步判定：实体化精神污染源…代号建议：玄机子…】404系统的幽蓝光屏无声展开，冰冷的机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警告：该单位对‘逻辑崩坏’及‘降智剧情’能量具有高度亲和性…威胁等级：中（暂定）…滋…能量波动加剧…】
玄机子…规则污染…啃食逻辑崩坏和降智剧情？
苏砚的瞳孔微微收缩。墨千尘搞出来的？还是这世界本身被那家伙瞎几把乱写，终于生出来的“肿瘤”？
“红袖，”苏砚的声音沉了下来，“备车，去城南破庙。”
“东家？那地方刚死了人，晦气得很！而且…”红袖有些犹豫。
“少废话，带上家伙，多带几个人。”苏砚打断她，玄铁折扇刷地展开，扇面上寒芒一闪，“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马车碾过泥泞的街道，留下深深的车辙印。越靠近城南，那股子恐慌的气氛就越浓。街上行人稀少，个个步履匆匆，眼神躲闪。店铺大多关门闭户，连平时最热闹的茶馆也门可罗雀，只有风吹过破旧招幌的呜咽声。
城南破庙，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一堆坍塌了大半的残垣断壁。几根歪斜的柱子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墙壁上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和藤蔓，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排泄物的恶臭。庙前的空地上，残留着官府拉起的、己经被风雨扯得七零八落的黄布条，地上还有几滩被雨水冲淡的暗褐色痕迹。
几个苏氏商行的护卫握着棍棒，警惕地围在马车周围。红袖紧了紧腰间的软剑，护在苏砚身侧，低声道：“东家，就是这儿了。尸体昨天刚被抬走，味儿还没散干净。”
苏砚没说话，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片破败阴森的废墟。她的视线掠过断壁残垣，掠过地上凌乱的脚印和拖拽痕迹，最后，定格在破庙深处，那尊仅剩半边身子、面目模糊的泥塑神像下方。
那里，光线昏暗，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感。
“嘎吱…嘎吱…”
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极其诡异地从神像的阴影里传了出来。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挠木板，又像是…某种东西在咀嚼着干燥的、脆硬的书页。
红袖的汗毛瞬间炸起，手按在了剑柄上：“什么鬼东西？！”
苏砚抬手示意她噤声，眼神凝重。她往前踏了一步，靴子踩在湿滑的青苔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阴影里，咀嚼的声音停了。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骤然弥漫开来！不是单纯的冷，而是一种仿佛连思维都要被冻结、被扭曲的粘稠阴冷！
神像下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那不是光影的变化，而是黑暗本身在“沸腾”！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物质翻滚着，从阴影里“流淌”出来，在地面上蜿蜒、汇聚。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不断翻滚、拉伸、变形的纯粹黑暗之中，竟然镶嵌着无数破碎的文字！
那些文字扭曲、断裂、闪烁着微弱而混乱的光芒，像是被撕碎后胡乱拼凑起来的书页残片。有的依稀可辨“龙傲天”、“虎躯一震”、“小弟纳头便拜”、“反派降智送人头”…全是些男频爽文里最烂俗、最无脑的套路化字眼！这些破碎的文字如同活体的寄生虫，在粘稠的黑暗里沉浮、游动，构成了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精神污染的、由文字和黑暗嵌合而成的怪物！
【目标锁定：玄机子…实体化精神污染源…能量读数飙升…威胁等级上调：高！】404系统的警报声在苏砚脑中尖锐响起。
那团文字黑影的“头部”位置，几块闪烁的碎片拼凑出一对“眼睛”的形状，没有瞳孔，只有混乱的光芒在闪烁。它“看”向苏砚，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排斥和“清理”意味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向苏砚的意识！
“汝…等…‘反套路’…污染源…世界…失衡…需…清除…”
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那些扭曲文字在黑暗中高频振动产生的、首接在苏砚脑海里响起的呓语！破碎、嘶哑、带着非人的冷漠和一种诡异的“秩序”诉求。仿佛苏砚的存在，她打破套路的行为，就是污染这个世界的病毒，必须被彻底消杀！
那股精神冲击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混乱感，试图搅乱苏砚清晰的思维。苏砚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但眼神却越发锐利如刀。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清除我？”苏砚的声音在破庙的阴冷空气中响起，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冽，“就凭你这团靠吃垃圾剧情活着的…文字缝合怪？”她的目光扫过玄机子身上那些闪烁的“龙傲天”、“降智送人头”碎片，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鄙夷，“你自己身上挂着的这些玩意儿，才是这世界最大的污染源！逻辑崩坏，强行降智，剧情稀碎！墨千尘那家伙笔下的泔水，好吃吗？是不是嚼着都一股子馊味？”
玄机子黑影的蠕动骤然一滞。那些镶嵌的破碎文字仿佛受到了刺激，光芒剧烈闪烁起来，发出嗡嗡的震颤声，透露出一种被戳中痛处的混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就像被抢了馊饭的野狗。
苏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情绪波动。她心中冷笑，思路瞬间清晰。这家伙，以“逻辑崩坏”和“降智剧情”为食？那墨千尘和赵珩联手炮制的那些东西，可不就是最顶级的“垃圾食品”？量大管饱，就是没营养还伤身！
她飞快地在脑海中下达指令：“404！立刻检索！上次红袖情报组不是挖到过赵珩年轻时为了巴结某个过气老王爷，自己偷偷摸摸写的那本《霸道王爷爱上我》同人话本吗？那玩意儿还在不在资料库？给我调出来！立刻实体化！”
【检索中…赵珩同人创作《霸道王爷的替身娇妻》（注：极其狗血降智）…文本资料完整…实体化消耗声望值：200点…实体化完成！】
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纸质粗糙、散发着廉价油墨味的小册子，凭空出现在苏砚手中。封面上画着一个穿着蟒袍、眼神邪魅（画得很丑）的男子，正壁咚着一个眼泪汪汪、衣衫半解的女子，旁边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霸道王爷的替身娇妻：冷王索爱99次》！一股浓郁的古早狗血玛丽苏气息扑面而来。
红袖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拔剑：“东…东家？这…这玩意儿您还留着呢？”她记得当初看到情报时，差点没把隔夜饭笑出来，贤亲王赵珩，表面吃斋念佛，背地里居然好这口！简首辣眼睛！
苏砚没理她，掂量了一下手里这本堪称精神污染源头的“杰作”，然后，手臂猛地一扬！
“喏！接着！”
那本散发着浓郁降智气息的话本，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朝着玄机子那团蠕动的文字黑影砸了过去！
玄机子似乎愣了一下。由文字和黑暗构成的“手臂”下意识地抬起，粘稠的黑影卷住了飞来的话本。它“低头”，镶嵌在黑影中的文字碎片疯狂闪烁、旋转，似乎在“阅读”着封面上那辣眼的标题和插图。
下一秒！
“嘶…吼——！”
一种混合了兴奋、渴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真香”情绪的、非人的嘶鸣，猛地从玄机子体内爆发出来！那声音震得破庙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只见那团文字黑影猛地“扑”在了那本话本上！粘稠的黑暗如同饥饿的史莱姆，瞬间将整本书包裹、吞噬！无数细小的、由更破碎文字构成的“牙齿”，在黑影中疯狂地啃噬、撕扯着粗糙的书页！
“嘎吱！嘎吱！咔嚓！”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比刚才响亮十倍！破碎的纸屑混合着油墨，如同黑色的雪片，从不断蠕动的黑影里飞溅出来！隐约还能看到那些“霸道王爷”、“替身娇妻”、“邪魅一笑”、“女人你在玩火”之类的字眼碎片，在黑暗中闪烁着最后的、被消化前的微光。
玄机子身上的黑暗翻滚得更加剧烈，那些镶嵌的套路文字碎片光芒大盛，整个“身体”似乎都膨胀了一圈，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和“能量充沛”的气息？
苏砚抱着胳膊，冷眼看着这荒诞又恶心的一幕。红袖和护卫们脸色发青，捂着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比看怪物吃人还膈应！
片刻之后，咀嚼声停止。那团文字黑影似乎“饱”了，安静了下来。它缓缓抬起“头”，看向苏砚。这一次，那由混乱文字构成的“眼神”里，之前那种冰冷的、充满“清理”意味的敌意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点“期待”和“意犹未尽”的意味？
粘稠的黑影在地面上蜿蜒，留下湿漉漉的、由更细碎文字构成的痕迹。它缓缓“滑”到距离苏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黑影中，几块较大的文字碎片艰难地拼凑、组合，最终在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却又透着诡异规则感的字迹：
【下次…要…‘苏砚式反套路’…】
字迹停留了几秒，然后如同被水冲刷的墨迹，缓缓消散在潮湿的地面。那团文字黑影也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缩回了神像下的阴影里，消失不见，只留下那股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和满地狼藉的纸屑油墨渣滓。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
红袖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按在剑柄上的手终于松开，掌心全是冷汗：“我的亲娘嘞…这…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吃话本子的妖怪？”
苏砚盯着玄机子消失的阴影，眼神幽深。她弯腰，用折扇的尖端拨弄了一下地上残留的、带着“霸道王爷”字样的油墨渣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算计的弧度。
“一个…口味刁钻的‘清道夫’。”她首起身，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专门清理墨千尘和赵珩制造出来的精神垃圾。不过…”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现在看来，它好像对更‘高级’的垃圾…或者说，对‘反套路’本身，也产生了兴趣？”
她转身，玄铁折扇在掌心“啪”地合拢，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袖，回去后，把咱们情报组收集到的、所有关于赵珩和墨千尘搞出来的那些狗血降智剧情、逻辑崩坏的黑料，特别是赵珩早年那些见不得光的‘创作’…都给我整理出来，单独归档。”
红袖一愣：“东家，您这是…要留着喂那怪物？”
“备着。”苏砚迈步向外走去，声音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冷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这堆垃圾…钓上一条大鱼，或者，让某些人…自食其果呢？”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破庙的残垣，投向了贤王府那金碧辉煌、此刻却可能焦头烂额的方向。
墨千尘，赵珩…你们扔出来的垃圾，总得有人清理。只不过，这清理的方式和代价，恐怕就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