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裹挟着演习场最后一丝未散的硝烟,粗暴地刮过每一寸的皮肤。D7区域,作为红方主力的“狼牙”特种部队临时集结点,此刻如同煮沸的泥潭。柴油引擎的轰鸣尚未完全停歇,履带和轮胎碾过的地面一片狼藉,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汗臭、泥土腥气和模拟炸药的刺鼻硫磺味。
顾沉舟背靠着一辆轮式装甲运兵车布满弹痕的厚重车门,缓缓摘下沾满汗渍和尘土的战术头盔。冷硬的黑绿油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锐利的下颌。汗水混合着油彩,沿着紧绷的颈侧肌肉滑落,洇湿了作训服的领口。他抬起右手,活动了一下酸胀发麻的手腕关节,那里传来清晰的钝痛——是最后关头与蓝军那个代号“幽灵”的顶尖狙击手近身缠斗时留下的纪念。
那是一场教科书级的短兵相接。对方如同真正的幽灵,在复杂的地形和爆炸烟幕中神出鬼没,几次差点将顾沉舟“击毙”。首到最后一片废弃厂房的断壁残垣间,两人狭路相逢。没有花哨的招数,只有最原始、最凶狠的搏杀。拳拳到肉,招招致命。顾沉舟的战术匕首在缠斗中被击飞,对方冰冷的枪口曾短暂地抵住他的肋下。生死一瞬,他凭借千锤百炼的本能,一记凶悍的锁喉绞杀,用尽全身力气,才最终将对方死死压制在地,首到对方头盔上的激光感应器亮起代表“阵亡”的红光。
“红方胜!目标区域完全控制!演习结束!”裁判官的声音透过电子喇叭,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带着尘埃落定的权威。
短暂的寂静。
随即,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轰然喷发!
“赢了——!!!”
“狼牙!狼牙!狼牙!!!”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口哨声、野兽般的咆哮瞬间席卷了整个集结点!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场地中央那个倚在装甲车门上的身影!
顾沉舟甚至来不及将头盔重新戴上,就被无数双沾满泥污、布满老茧的手抓住!身体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托举起来,抛向布满烟尘的昏黄天空!
“头儿!牛逼!”
“顾队!干得漂亮!”
“狼牙万岁!”
失重的眩晕感中,顾沉舟看到无数张涂满油彩、写满狂喜和疲惫的脸在下方晃动。汗水、泥土、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体被一次次抛起、接住,每一次都引来更狂热的呼喊。他紧抿的唇线在喧嚣中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眼底深处那属于战场指挥官的冰冷锐利,也终于被一丝属于胜利者的、沉甸甸的释然所取代。
在又一次被抛起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那个被他“绞杀”的蓝军战士。对方也摘下了头盔,正靠在自己的装备箱上喝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佩服的笑意,远远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顾沉舟在空中微微颔首,算是对强敌的致意。
欢呼的浪潮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平息。顾沉舟的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靴底碾过粗粝的沙砾。士兵们依旧围着他,兴奋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后背,笑声和粗重的喘息混杂在一起。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彩混合物,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沉声道:“行了!抓紧时间休整!清点装备!医疗组检查伤员!后勤保障跟上!庆功宴,今晚八点,老地方!酒水管够!”
“吼——!!!”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人群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开,各自忙碌。喧嚣退去,留下的是身体深处涌上的巨大疲惫和胜利后的松弛感。
顾沉舟靠在冰冷的装甲车钢板上,从战术背心的侧袋里摸出那个包裹在防水袋里的军用手机。屏幕沾着油污和指纹。他毫不在意地用拇指抹开,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地点开通讯录,拨通了那个早己烂熟于心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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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第一中心医院心外科的走廊,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属于精密仪器的冰冷感。惨白的顶灯将墙壁照得一片死寂。
林晚靠在医生办公室门外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抵着冰凉的瓷砖。她刚结束一台耗时近六小时的心脏瓣膜置换术。手术本身很成功,但长时间的站立、高度集中的精神和精细操作,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深绿色的手术衣后背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冰凉的粘腻感。她摘下口罩和帽子,凌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额角。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手术失败的阴霾似乎也在这巨大的体力消耗下暂时蛰伏,只留下一种深沉的倦怠。
她闭着眼,试图让酸胀的眼球和嗡嗡作响的大脑得到片刻喘息。走廊尽头隐约传来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永不停歇的秒针,丈量着生命的流逝。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嗡…嗡…嗡…
那震动贴着大腿传来,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林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时候,是谁?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情愿,伸手探入口袋,摸出那个冰冷的通讯工具。
屏幕亮起。
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有些晃眼。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
**顾沉舟**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所有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演习……他这个时候打电话?不是应该在硝烟弥漫的战场,或者……?
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紧张感掠过心头。她迟疑了一瞬,指尖因为疲惫和汗水有些滑腻。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带着长时间未饮水的干涩和浓重的疲惫,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微弱。
电话那头,背景音极其嘈杂。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口哨声、男人粗犷的笑骂声、甚至还有隐约的引擎轰鸣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野性和生命力的声浪,透过听筒汹涌地冲击着林晚的耳膜!这声音与医院走廊死寂的冰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在这片沸腾的喧嚣中,顾沉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不同于平日里的低沉平稳,此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沙哑,气息也有些粗重,像是刚刚经历过剧烈的运动,但语气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林晚从未听过的、难以言喻的轻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林晚。”他唤她的名字,背景的嘈杂声浪似乎被他刻意压低了一些,“演习结束了。”
林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冰冷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疲惫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绷紧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在听。紧接着,那带着硝烟余韵和胜利气息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林晚的耳中,也砸在她沉寂的心湖上:
“我们赢了。”
顾沉舟的声音顿了顿,背景里似乎有人在大声喊他的名字,夹杂着笑声。他好像微微侧开了头,对着旁边吼了一句什么,声音模糊不清。然后,他的声音重新清晰地贴近话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首接,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笨拙的邀请意味:
“晚上八点,基地食堂。庆功宴。”
他似乎觉得不够,又简短地、斩钉截铁地补充了三个字:
“你必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