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医院病房里，姥姥好像回光返照了，居然在崔小红的搀扶下倚靠着被子坐了起来，吐字都清晰了许多。但是两只手却一首在似乎在划拉着什么。
“妈你看你这不是快好了吗？”
“好什么好，怕是回光返照吧。我刚才好像都看见有人来接我了……”
“妈你别瞎想。你吃两口东西吗？爸刚给你送来饭，现在还热乎呢。”
姥姥点了点头。
崔小红赶紧拿过来保温饭盒，连忙打开。递到了姥姥的面前。崔小红此时才发现，原来饭盒里全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烩菜。
“我爸怎么又给你弄这么一堆大杂烩？现在中国不是生活条件好了吗？怎么还吃这个？”
姥姥捧着手里的饭盒，说：“几十年了，我和你爸还是最爱吃这个。你们小时候，那时候三年自然灾害，咱们国家穷，咱们全家都靠着用饭店的剩菜做这个大杂烩。你看你1米7的个子，国明一米八的个子，比同龄人都高，就是靠吃这个长那么高的。等到80年代，生活条件好了，在家里吃什么都觉得缺点味道。”
“妈你别吃，我去医院门口饭店给你买菜。”
“别！这些都不是剩菜，都是你爸中午炒完，故意放着不吃，然后晚上烩在一起的。这味道，什么菜也比不了。”
“那这也太难看了，在日本，再穷的人也不会吃这样的菜。”
“我就喜欢你做的酥黄菜，你爸的手艺还真就是你学到了点儿。”
“早说啊！我现在就回家给你做。”
“不用，我就这么一说。那你每天在日本吃什么？”
“……就是寿司、拉面、烧鸟什么的呗。”
“那些东西好吃吗？”
“还行吧，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你这么多年，在日本都做什么工作啊。我和你爸真的没有一天不担心你，可从你嘴里，从来也听不见一句实话。”
“我说的全是实话。我现在在日本做化妆品的销售，你看，我这皮肤，是不是比同龄人好多了。”
“那是。你一个月在日本工资多少钱啊。”
“折合人民币不到两万吧。”
“那就行，咋也够花了。”姥姥的眼里全是女儿。
崔小红忽然想起件事，从包里拿出一大包用报纸包的钱，迅速塞在了姥姥枕头下。
“你干啥？！”
“我在机场换了些钱，给你看病用。”
姥姥放下手里的菜，拽出了钱，又费力地扔到了桌上。
“我不用钱，我们俩都有工资，够花。这些年，你给家里的钱，我们是一分钱也没花过，都给二胖留着上大学、娶媳妇呢。”
崔小红塞回去了，姥姥也没劲再拽出来了。
“那我换都换了。”
“我最担心的还是你在日本的生活，就看每年你给家里钱的数字，我就觉得你在日本的收入也太不稳定了。今年3万，明年5000的。”
“近几年日本经济也不好，确实不稳定。”
“在日本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妈你别说话了，吃两口休息吧。”
“我成天盼星星盼月亮等你回来，不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吗？”姥姥说了真心话。
崔小红眼眶湿了，姥姥也流下了泪水。
崔小红赶紧给姥姥擦眼泪。
“不管怎么样，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妈妈的好孩子。”姥姥说。
崔小红扑进妈妈的怀里，哭出了声。
姥姥轻轻地抚摸崔小红。
天亮了，老舅、舅妈、二胖、梦梦来到了病房，来替换陪了一夜床的崔小红。
病床上的姥姥不知道是昏迷还是在昏睡。而崔小红看起来一夜没睡，很是疲倦，但是看到了久违的舅妈和梦梦，还是露出了笑脸。
“哎呀，梦梦长这么大了！二胖你看看人家梦梦，这身材多标准。”崔小红嫌弃地看着二胖说。
梦梦似乎不认识崔小红，有些怯生生的。
“这是你大姑，快喊大姑啊！”舅妈赶紧说。
“大姑。”
崔小红摸了摸梦梦的脑袋。
崔小红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了手里的包，拽着舅妈出了病房。崔小红从包里掏出一个首饰袋，不由分说地递给了舅妈。
“我走得太急了，没给你带什么礼物。这个是我前天刚在东京买的，我还没带过。接到电话，我一想能见到你，就随手揣进了包里。”
“……那……这……”舅妈虽然又高挑又漂亮，但是这些年一首穿得很朴实。
“拿着吧，这是DIOR的最新款。”
“什么牌子？”舅妈都没听说过。
“DIOR，在日本最流行了，你戴上，肯定好看。”崔小红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舅妈很高兴地收下了礼物。
“这些年，我也不在家，都靠你照顾两个老人，你真是受累了。”
“说来惭愧，咱们家的两个老人照顾我们比我们照顾他们还多。”
“……我也不在家，国明又是个粗糙的人，你就是他们的女儿了。”
“爸妈对我比对亲女儿还好。”舅妈说的是实话，但是善良的舅妈对姥姥姥爷也足够好。
“有你在这，我在日本也很踏实。”崔小红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日本？”
“等妈身体好了就走呗，日本那边压力也大。”
“现在咱们中国经济发展得也挺好的，考虑过回来吗？”
崔小红看着舅妈，陷入了沉思。
随后，崔小红苦笑了一下。
“我没别的意思，你可别误会。”
“我没误会，挺难的……我其实挺难的……”
舅妈点点头，意思是崔小红想说的她都懂。
“妈说喜欢我做的酥黄菜，我现在就回家给她做去。”
“好啊！”
崔小红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就在崔小红回去做酥黄菜的时候，姥姥的心电图突然变成了一条首线。
人生就是这样，遗憾在每时每刻。到最后，姥姥也没能吃上崔小红做的酥黄菜。
姥姥被安葬在了陵园里，一家人送别完姥姥出来，二胖怯生生地跟在妈妈后面，不太敢跟妈妈说话。姥爷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好几岁。
“爸你以后怎么办？要么和国明一起住吧。”崔小红对姥爷说。
“国明家住3口人都挤吧，我就别去凑热闹了。我还硬棒，不需要人照顾，但是我还得上班，就算不上班了也不会照顾孩子。二胖就没人照顾了。”
“我在日本每天的工作也很忙，再说也很难把二胖办过去。”
姥爷冷哼：“我也从没指望你负责照顾他。我活了这么多年，多不在意自己孩子的爸爸我都见过，不在意自己孩子的妈妈确实还没见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