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百叶窗被旋到最大角度,夕阳的金辉斜斜切进来,在陆霆缠着绷带的左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苏婉正用棉签蘸着温水帮他擦手,指腹抚过他虎口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 这是新添的,边缘还泛着红肿的炎症。
“别动。” 陆霆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试图抽回手,却被她轻轻按住。苏婉的睫毛垂着,像只受惊的蝶,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瓷器:“医生说要保持清洁。” 她的指尖在他手腕内侧停顿,那里有道浅淡的勒痕,是被毒蛇咬伤后,用战术绳紧急结扎留下的。
陆霆望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开口:“那天雨下得特别大。”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又置身于那片吞噬光线的丛林,“能见度不足五米,对讲机里全是杂音,只能听见队员们的喘息。”
苏婉的动作顿住,棉签在他手背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她想起搜救队队长说过,他们找到陆霆时,他正趴在陡坡上,身下压着个被树枝刺穿的急救包,里面的血清早己空了。
“蛇是后半夜出现的。” 陆霆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被单,那里印着淡淡的血迹,“我在查哨时踩到落叶堆,脚踝突然传来针扎似的疼。”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低头就看见三角头,翡翠绿的鳞片在手电光下闪得吓人。”
苏婉的呼吸骤然停滞。她曾在动物世界里见过那种毒蛇,神经性毒素能在十分钟内让人呼吸衰竭。而陆霆却在那样的绝境里,坚持用匕首划开伤口排毒,拖着伤腿爬了两公里找到临时营地。
“咬开绷带时,血是黑的。” 陆霆突然笑了笑,眼角的疤痕因这动作微微舒展,“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念头,是你烤的曲奇还没吃完。” 这句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苏婉强撑的镇定,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他手背上,滚烫得像岩浆。
“不许哭。” 陆霆想抬手擦她的泪,却牵扯到肩上的伤口,疼得闷哼一声。苏婉慌忙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贴在他迷彩病号服上,能清晰地感受到绷带下肌肉的紧绷。她的眼泪越流越凶,混着夕阳的金光,在他手背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后来呢?” 苏婉的声音哽咽着,像被水泡胀的棉花。她知道后面的事 —— 暴雨冲垮了通讯塔,陆霆发着高烧,却坚持让队员先撤,自己留下来标记雷区。那些用荧光棒标出的路线,后来成了搜救队的生命线。
“把最后一根荧光棒掰亮时,” 陆霆的喉结滚动着,声音低得像耳语,“看见棒身映出自己的脸,肿得像猪头。” 他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却在苏婉颤抖的呼吸声里,渐渐沉默下来。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在为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倒计时。
苏婉突然俯下身,轻轻抱住他没受伤的肩膀。她的脸颊贴着他迷彩服的布料,能闻到上面残留的硝烟味和草药香,那是丛林特有的气息,也是死神擦肩而过的味道。“你这个傻子。” 她的声音埋在他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就不能自私一点吗?”
陆霆的身体在她拥抱中微微僵硬,随即放松下来。他用没打点滴的手笨拙地环住她的腰,战术手表的冷光透过衣料硌着她的皮肤:“我是队长。” 这西个字简单得像句口号,却让苏婉想起他在靶场教新兵时说的 “军人的天职是守护”,原来这份守护,也包括将生的希望留给别人。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病房里的光线暗下来。苏婉首起身,发现自己的眼泪在他迷彩服上洇出大片深色痕迹,像幅抽象的地图,标注着那些她未能参与的险境。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 —— 这是陆霆教她的,说关键时刻能缝补衣物,也能缝合伤口 —— 小心翼翼地将他袖口磨破的地方缝好。
“这里的针脚歪了。” 陆霆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开口。苏婉嗔怪地瞪他一眼,却在低头时看见他嘴角扬起的笑意,那是他醒来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让人想哭。
“其实昏迷时,总梦见你。” 陆霆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梦见你在楼梯间分我饼干,梦见靶场上那个弹孔,还梦见你说要学打绳结。” 他的指尖划过苏婉的手背,那里还留着为他熬粥时烫伤的疤痕,“这些念想,比血清还管用。”
苏婉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她想起那些在营门外守候的日夜,想起看到新闻时洒掉的小米粥,突然明白,原来他们早己在彼此的生命里,种下了最坚韧的执念。
护士进来换药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陆霆靠在床头,苏婉坐在他身边,正用棉签蘸着碘伏帮他清理手臂的擦伤,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株共生的植物。夕阳的最后一缕光从窗缝挤进来,恰好落在苏婉缝补的袖口上,将那歪歪扭扭的针脚,镀成了金色的勋章。
“明天给你带饺子。” 苏婉收拾针线包时,轻声说道。陆霆点头,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突然想起出发前她也是这样说的。原来有些承诺,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能在重逢时,开出最温柔的花。
病房的灯亮起来时,苏婉看着陆霆渐渐沉睡的脸,悄悄将那枚插着雏菊的弹壳放在他枕边。金属的凉意混着他平稳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安心。她知道,那些陆霆未曾细说的险境,那些她无法分担的痛苦,终将在彼此的陪伴里,慢慢沉淀成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藏,而那片泪湿的迷彩,就是这份真情最滚烫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