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客车碾过成绵公路的裂缝,发动机的震颤顺着座椅传到尾椎骨。我贴着车窗而坐,掌心的汗渍在衡山带回的青铜镇纸表面洇出浅印。镇纸背面的星图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些由火纹与太阳纹交织的线条,正随着车窗外川西丘陵的起伏而轻微发烫 —— 那是三器共鸣的特有征兆。
"于老弟,盯着点三号座位。" 张大拿的烟味混着机油味飘来,他永远改不了在公共场合抽烟的毛病,手指看似随意地敲着膝盖,指节落点却暗合索离国的警示节奏,"灰帽小子从绵阳上车就没合过眼,裤兜鼓着的玩意儿,轮廓跟咱在殷墟见过的弩机一模一样。"
我借着车窗倒影望去,戴灰帽的年轻人正低头摆弄手机,袖口露出的红绳打了个双钱结 —— 穿山甲的标记。于雪假装翻看《古蜀青铜器图谱》,指尖却在书页间夹着的青铜簪上快速敲击,那是祖父传下的摩尔斯码变种,三长两短的节奏分明在说:"地宫入口在神树基座的朱雀位。"
客车在广汉客运站停下时,暮色己浓。三星堆博物馆的青瓦飞檐在路灯下泛着冷光,铁栅栏上的摄像头在墙头投下转动的阴影。张大拿带着我们拐进后街,在堆满青铜复制品的作坊里绕了三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从排水沟的暗口钻进遗址区。
潮湿的泥土味裹着青铜锈气扑面而来,十二根青铜神树残件在月光下投下参差的影。于雪的头灯扫过某根断枝时突然顿住,树脂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看鸟首的尾羽,三歧分叉的火纹,和长白山祖陵的图腾柱完全一致。父亲 1964 年的考察笔记里夹着拓片,当时他就怀疑古蜀火祭与索离国有关联。"
她从帆布包取出牛皮笔记本,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泛黄的纸页上贴着半张老照片:年轻的陈立夫站在神树残件前,手中举着的拓片上,鸟首纹与我们眼前的断枝严丝合缝。照片背后用红笔写着:"火祭同源说 —— 关键在神树基座的北斗分野。"
张大拿的洛阳铲敲在基座边缘,闷响惊飞了栖息的夜鹭。他蹲下身,用铲头刮去苔藓,露出浅浮雕的朱雀纹:"地宫入口就在这儿。老子在周原见过类似的中空基座,机关启动时会有三息延迟 —— 于老弟,护好陈小姐,我来开道。"
当三器同时贴近朱雀眼瞳的刹那,地面传来蜂鸣般的震动。青铜镇纸突然从掌心滑落,叮咚一声卡在基座裂缝,星图投射在虚空中,竟与神树残件的排列完全重合。于雪突然抓住我手腕:"是索离国的 ' 西极定位法 ',朱雀位对应南方火,需要用殷墟带回的火纹剑穗激活。"
张大拿骂骂咧咧地掏出剑穗,穗头的青铜珠刚触到朱雀喙部,整块基座便如融化的黄油般凹陷,露出螺旋向下的阶梯。阶梯扶手的古蜀文字在头灯下显形,于雪逐字翻译:"火祭之神降于扶桑,分西枝以镇西海,其根在北,其华在南......"
下行二十步时,张大拿突然停住,洛阳铲横在胸前:"听,青铜摩擦声。" 黑暗中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像极了长白山祖陵的机关。于雪将手链贴近石壁,幽蓝的荧光映出浅刻的星图:"是八卦方位锁,每棵神树对应一卦,中央石盒是太极眼。"
石室门开启的瞬间,八棵青铜神树的枝桠突然发出蜂鸣。于雪的头灯扫过树身,每个鸟首的喙部都衔着不同的星点 —— 正北神树衔着长白山的北斗,正南神树叼着衡山的祝融星。张大拿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中央石台上的青铜盒:"奶奶的,这是索离国的 ' 周天归位阵 ',得按三器归位的顺序点亮。"
"天枢星对应长白山,天璇星对应殷墟......" 于雪的手指在树身上游走,青铜簪尖轻点正北神树的鸟首,枝桠突然翻转,露出刻在树身的坐标,"父亲笔记里的星图残页,原来指的是这个。"
阴鸷的笑声突然从树影深处传来,穿蜀锦长袍的身影踏碎月光:"于东山,你祖父当年盗走玉琮时,可曾告诉你,索离国的火祭根本不是什么文明传承?" 玄菟会大长老拄着九节青铜杖,每节都嵌着不同的族徽,鱼凫氏的标记在顶端泛着冷光,"那是血祭的诅咒,是主脉对三支族的背叛!"
青铜网突然从穹顶坠落,张大拿的青铜剑划出弧光,火星溅在神树基座上,竟拼出 "生门在巽" 的古蜀文字。我拽着于雪冲向东南方神树,手链刚触到枝桠,整棵神树突然发出钟鸣,鸟首转动的轨迹,正是祖父《山河志》里画过的 "火祭舞步"。
"他们要毁掉中央石盒!" 于雪的声音带着颤音,头灯照亮石盒表面的西极星图,"按长白山、殷墟、周原、衡山的顺序,快!" 当洛阳铲点落第西颗星点时,石盒开启的轻响与张大拿的痛呼同时传来 —— 他的左肩被青铜杖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仍用身体挡住了老者的去路。
石盒里的半块玉琮泛着温润的光,琮身的索离国文与古蜀文字在头灯下流转,记载着商末两族共祭的盟约。于雪的指尖抚过琮底的刻痕,突然哽咽:"是祖父的字,1964 年...... 他当年真的来过。"
青铜杖的敲击声越来越近,密道入口的浮雕突然显形:索离国祭司与古蜀巫师相对而跪,手中捧着的,正是我们手中的玉琮。于雪突然指着浮雕角落:"看,那个戴斗笠的身影...... 是守陵人,原来古蜀遗族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张大拿扯下衬衫布条裹住伤口,剑格处的火纹与太阳神鸟金箔的旋转纹在暗处呼应:"于老弟,先出去再说,老子这血可不能白流。" 他踹开暗门的瞬间,月光裹着竹香涌进石室,不远处的金沙遗址标志在夜色中闪烁,像极了玉琮表面流转的星芒。
我们在竹林里狂奔时,于雪突然停步,从背包取出父亲的考察笔记,翻到夹着金箔碎片的那页:"金沙遗址的祭台,父亲当年在那里发现过火纹陶片。" 她望向东南方,岷江的涛声隐约可闻,"祖父在玉琮刻下的坐标,应该就在金沙的月亮湾。"
张大拿瘫坐在地,望着手中的青铜剑苦笑:"娘的,古蜀人这机关比长白山的还邪乎。" 他突然指着剑刃上的划痕,"于老弟你看,这道印子像不像神树的枝桠?"
月光掠过三星堆的青铜神树,那些曾被视为神秘图腾的鸟首纹,此刻在我们眼中却成了文明交融的印记。我握紧手中的玉琮,突然明白祖父为何将三器传给我 —— 不是为了守住秘密,而是让这些见证过辉煌与战乱的青铜器,在新时代的月光下,重新讲述属于整个中华民族的故事。
(第十西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