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点儿亮,肚子里那股搅动又把傻柱给疼醒了。
他弓着身子,好容易才从床上蹭下来,手脚都不太听使唤地奔向院角的茅厕,每一步都晃荡。
这一回,肚子里闹得比夜里哪次都狠,感觉里头的东西都要被绞出来了。蹲在那儿,他脑子空空的,只剩下里头的翻腾和轰鸣,眼前也花。
“老天爷……这是遭了什么罪……”他虚靠着茅厕的土墙,那股子凉气往身子里钻。
他使劲想,昨晚只吃过给娄晓娥送的的那点东西,菜是他做的,自己吃过香着呢,没问题啊!娄晓娥那婆娘不也好好的?真是自己最近身子虚,消化不良?
可这劲头!哪有这么拉的?
磨蹭了快半个钟头,他虚脱得站都站不稳,扶着墙,一步三摇地挪回屋。路过水缸,想舀水喝,水瓢沉得端不起来。对着模糊的镜面瞥了一眼,里头那影子让他自己都心里一咯噔:那还是他吗?整个人松垮垮地瘫床上,连喘气都觉得累。
他躺着,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这事儿透着怪。自己身子骨硬朗,平时吃点隔夜的也不碍事,怎么就吃了娄晓娥拿回来的饭就完了?还偏偏就他一个人!
难道……
一个念头钻进他脑子,让他心头一沉。他记得昨晚娄晓娥端盘子回屋,好像在里头多待了那么一小会儿才出来……
他撑着身子爬起来,悄悄把门推开条缝,往娄晓娥屋那边瞄。
院里静悄悄的,晨光给灰院子抹了层淡色。
没多久,娄晓娥的屋门“吱呀”开了。
傻柱赶紧缩回头,只从门缝里往外瞅。
娄晓娥端着个搪瓷盆出来。她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利利索索,乌黑,衬得脸也白净。人瞧着精神,脸色也好,走路轻快,一点不像有事的样子。傻柱甚至觉得,她今天比平时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还有种让人心里发堵的沉静。
她走到院当间的水龙头那儿,哗哗接水,然后就像没旁人似的洗漱,不慌不忙,透着股安稳。晨光落在她身上,有些刺眼。
傻柱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如果真是饭菜的问题,娄晓娥怎么可能一点事儿没有?她吃的可比自己多!
除非……除非问题不在饭菜本身,而是……而是娄晓娥!
这个念头一出,傻柱吓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偷偷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这个娄晓娥,以前看着就是个柔柔弱弱、逆来顺受的资本家小姐,怎么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又像是能看透人心,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意。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背后冷汗涔涔。昨晚她那句“前世你喂我猪食”,难道不是醉话?
这时,娄晓娥洗漱完毕,端着水盆往回走,正好路过傻柱的窗前。
傻柱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气无力地打招呼:“娄……娄妹子,早啊……”声音虚得像是蚊子叫,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娄晓娥端着水盆的手稳稳当当,脚步在经过傻柱窗前时,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侧过头,乌黑的眼珠子像是两口深井,静静地望向门缝里的傻柱,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傻柱大哥,早啊。”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像清晨的露水,凉丝丝的。
“昨晚……睡得还好么?”
傻柱扒着门框的手指头抠得更紧一分,冰凉的木头茬子似乎要扎进肉里。
那眼神,那语气,像是一根细针,不偏不倚地刺在他最虚弱的地方。
他挤着笑,脸皮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
“还……还行……”
他声音又干又涩,典型的脱水症状。
“就是……肚子有点不舒坦。”
娄晓娥听了,那描得细细的眉毛轻轻一挑,像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只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端着搪瓷盆的手纹丝不动,盆里的水面平得像块镜子,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哦?是么——”
她拉长了尾音,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却让傻柱觉得每个字都砸在自己心口上。
“那可得仔细着点儿,别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这病……可不都是从口入的么。”
说完,她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就走,脚步轻盈得像猫。
屋门“砰”的一声合上了,干脆利落。
傻柱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后,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洇湿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院子里,只有几只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声音显得格外空旷。
“病从口入……”
“什么不干净的……”
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脑子里来回碾。
是在说他么?
她肯定知道!她——绝对知道!
他越琢磨,心里越发毛。这个娄晓娥,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肯定知道些什么!甚至……昨晚的事,就是她搞的鬼!可他没有证据。
饭是自己做的,菜也是自己炒的,就算闹到厂里,他也说不清个一二三。
他扶着门框,只觉得那股子虚弱劲儿又来了,眼前阵阵发黑。
这哑巴亏……。
但那股子凉气,像是钻进骨头缝里的蝎子,蛰得他浑身不自在。
以后,离那个娄晓娥——远远的!
傻柱咬着后槽牙,牙龈似乎都尝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娘们儿……太邪性!
院子里的晨风吹过,卷起几片干枯的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这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轻响,秦淮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打着哈欠边从自己屋里慢悠悠地踱出门来。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上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咔吧”声,这才注意到墙根底下蔫头耷脑的傻柱,那脸色……啧,白得跟刚从面缸里扑腾出来的似的。
秦淮茹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发,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哟,柱子,”她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掩不住那份调侃,“你这是怎么了?一晚上不见,脸怎么白得跟挂霜的茄子似的?莫不是……昨儿晚上掉哪个茅厕里头了?”
她可是竖着耳朵听了一宿隔壁那连绵不绝的“水声”,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傻柱虚弱地靠在冰凉的墙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那手腕子软得跟面条似的,晃晃悠悠。
“没……没什么……”他声音虚得厉害,呼哧呼哧的,“就是……闹肚子,邪门儿……真他娘的邪门儿。”
秦淮茹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先是瞅见傻柱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上,随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线儿牵着,不着痕迹地飘向娄晓娥那扇依旧紧闭的屋门。
门,还是那扇门,可今天,就是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意味。
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自己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丝,昨晚娄晓娥屋里那份异样的寂静,还有那隐约传来的……像是被什么东西闷住的细碎声响,此刻在她脑海里轻轻一晃。
再一瞥傻柱那副像是被抽了的蔫样,秦淮茹嘴角那抹看热闹的弧度不由得又深了些,眼底的光也跟着跳动。
她抬手,用食指的指甲盖,在自己光洁的脸颊上轻轻点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敲定什么盘算。
这傻柱……怕是真一头撞上南墙、还是带尖儿的铁板!
娄晓娥那个女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仅没让傻柱这滚刀肉占去半分便宜,反倒让他自个儿结结实实吞了个哑巴亏,连个泡儿都没能冒出来。
秦淮茹舌尖轻轻抵了抵后槽牙,心里头那点儿计较,如同平静水面投下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波纹。
这院里头住着的……嘖,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以后啊,对这位娄家小姐,怕是真得另眼相看喽——
她喉咙里几不可察地“唔?”了一声,声音极低,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又像是一个刚成型的念头,最终还是咽回去。
傻柱不敢再多待,生怕秦淮茹再问出点什么,灰溜溜地缩回了屋里。他现在是身心俱疲,只想好好躺着,离那些邪门的人和事远一点。
屋里,娄晓娥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再次扬起。
傻柱的反应,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点小小的教训,不过是九牛一毛,开胃小菜罢了。让他知道,有些人,不是他能随便算计的。
“病从口入”,这滋味如何?自己做的饭,自己拉肚子,就算他想破脑袋,也只会怀疑自己出了问题,或者吃错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顶多,会像前世那样,怀疑是她娄晓娥“体质特殊”,跟他犯冲。
窗外,老槐树光秃秃的枝丫上,几只麻雀聒噪个没完,搅得这清晨也跟着不踏实。
傻柱在床上翻来覆去,被窝让他折腾得像一团发酸的旧棉絮,散出股子让人憋闷的霉味儿。
他猛地坐起来,蒲扇大的手掌在头上胡乱薅着,头发根根都透着不顺。
“他妈的……”嗓子眼儿干得像要冒烟,咽口唾沫都拉得慌。
这叫什么事儿!明明是自己弄的吃喝……哪儿来的脏东西!
这哑巴亏吃得他五脏六腑都拧着劲儿,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光脚踩在地上,屋里头转磨似的踱步,脚下的旧木板被他踩得“吱吱扭扭”,像是在替他叫屈。
以后——那个娄晓娥,能躲多远躲多远!再不招惹!
他挨到门边,刚想从门缝里朝外头瞄一眼,眼风才扫到隔壁那扇紧闭的屋门,魂儿都像被勾掉了一小半,人己经贴回了冰凉的门板上,心突突地在腔子里造反,震得他脑门都发紧。
院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只有风钻过屋檐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抽泣,一声赶着一声,没个头。
从那以后,傻柱再瞅见娄晓娥,就跟灶坑里受惊的耗子见了猫,恨不得把脑袋首接塞进墙缝里。原先那点死皮赖脸的巴结劲儿,像是被昨晚那通折腾给连根拔了,半点不剩。
他那脸色……青中带白,白中透着虚,活像一块在案板上放馊了的肥膘,眼神也散,跟人说话,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净盯着人家脚前的地皮。
娄晓娥的屋里,她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巧的黄铜镊子,从一个描金的黑漆小盒里夹出几片干枯的叶子,放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指尖轻轻一拈,叶片便平整了。
窗棂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她的手上,显得那手指格外纤长,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冷意。
傻柱那副魂不守舍的德行,她不用看也知道。
呵……
她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后漾开的、最细微的那一圈涟漪,旋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傻柱啊傻柱,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
再敢动歪心思……
她将那几片叶子用宣纸仔细包好,收回盒中,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目光落在窗外那几根光秃秃的树杈上,清冷如霜。
下一次,可就不是让你茅房过夜那么简单了——